晏艽倒也知道瑾时这句话里透着敲打的意味,出了一回神,方仔细回道:“家中长姐的亲事未落定,晏艽怎敢僭越,便是夫人那一道门关也能叫我剥下一层皮来。”
她又生出几分胆量,无惧无畏地看着瑾时,幽声道:“臣女自知当初来王后面前讨富贵是有几分不自量力,是王后的容人度量才不与臣女计较,这些时日臣女得蒙王后怜眷,得尽了好处,便是在家中后宅说话的分量都较以前重上不少,那些昔日冷眼的婆子们也不是没眼色的,还摸着讨便宜的心思时不时在我面前卖个巧。”
晏艽渐渐握起拳头,眼里的幽光一点一点变深,慷慨有力道:“这一切——全是王后所赐!”而后她微微低下头,收敛略微激动的情绪,隐忍道:“臣女从小尝受世人趋炎附势的苦楚,虽出身官宦之家,但庶出这一顶泥帽子扣在头上,与长姐自幼便是天差地别,一直以来也甘居人下。然,世态炎凉,自兄长被逼远走边戍愤然从军,家中我与娘的唯一依靠也没了,娘在后宅日日以泪洗面,只怕哪日收到边关书笺一封,这辈子再没了指望……夫人确实爱护子女,但她爱的只有自己生的一双儿女,长姐婚事迟迟不落定,我与长姐年纪相仿,她是有那个资格耽搁得起的,而我呢?我是一刻也耽搁不起……”
晏艽无奈地一直摇头:“这邺墅本就有无数的盼嫁女儿,王侯将相之女累若天上星子,我一个官家庶女,父亲亦是白衣起家,还是托了老丈人的路子才一路做到廷尉,身上无勋无爵,眼下看着是执掌整个大商的法司是风光无两,实则呢?根基不稳,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只怕王上哪日不高兴了,说句难听的,一脚蹬了闻府也实际伤不到上面什么病灶之处,整个朝廷也全然无痛无痒。”
都道庶女难为,若遇上一个宽厚仁德的嫡母倒也罢了,若是遇上心肠不好的……前半辈子养在嫡母下面受尽窝囊气,后半辈子嫡母又随便给指了一门亲事,这一生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瑾时不由感慨道:“以前我还在民间的时候倒有几分羡慕你们这些官家小姐,不愁吃穿,不事粗活重活,只当一味娇滴滴地养在闺阁,不想这里头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道道。依你说来,倒活得还不如个乡下自由自在的野丫头了?”
晏艽苦笑了一下,略垂下脑袋,半咬着红唇,不太好意思地道:“王后明白我的难处了罢?在北川的时候故意接近王后实是不得已为之,因我胆大,也有那么一二分的野心,想着若能因此真得了王后的青眼,如若又有那么三四分的运气挣来了前程……我和娘,还有那远在生死边上的兄长或许今生还能再得苟且团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虽读书不多,却也明白跟着廷尉夫人在园子里看戏时听的这一句戏文是什么意思。得失得失,有得方有失,有失方有得。
其实她们两个最初谁接近谁都不是纯粹的呀……瑾时是想表面上让众人以为她笼络廷尉府,借机拉廷尉府下水,毕竟林府的门生遍布朝野,算来算去剩下一半和林府没什么关系的,为保全自己也未必就肯帮着自己。
她在商国无亲无派,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底下的人又不傻,自然知道她后面站着的人是萧淳于。这局面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说来可笑,她和萧淳于看起来是在一个阵线,实际并不见得两人关系有多连枝共冢;宸妃后面站着林府的势力,但真正和萧淳于心意相通的人却是宸妃,三人的关系真好比乱成一团难分难解的毛球线,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晏艽见瑾时微微出神,忽想起上回进宫来,宸妃截下自己的事,也不敢瞒她,便表忠心地道:“若有什么能帮衬得上王后的,臣女定不负王后。臣女上回进宫,息鸾殿的宸妃娘娘遣了婢子来传臣女过去小坐,我想既如今我是在含章殿过了明路的人,便该避嫌才是,与那息鸾殿的婢子略略周转了几句,便说父亲还在探香台等我,就此借故离去了。”
瑾时想起这茬儿来,萧淳于之前还几分耻笑地在她面前嘲讽她识人不清,眼下晏艽自个说起,心头一阵服帖,便不见外地与她商量:“本宫前两日在清华台陪着王上习箭术,几位年轻有为的公子陪伴君驾,那起子人里面倒也不全是人模人样的人中龙凤,混进去几个滥竽充数的纨绔也是有的,但有一位本宫瞧着是真的好,那模样身手家世才学,竟堪称人绝。”
瑾时拿捏的语气,吊高了嗓子,一面细细打量晏艽的脸色,一面缓缓温温地道:“好像是亭北侯府的陆世子罢?我记得他家有位明事理讲大义的老夫人,做人待事都开明得很……”
晏艽哪里听不出她话里试探口风的意思,起先瑾时故弄玄虚的时候还面红耳赤的,一听是亭北侯府的世子脸色却突然变了一变,皱起了眉,肃然坐直了脊背。
瑾时心里纳罕,难道晏艽不乐意?没道理呀,亭北侯府是开国勋臣,除去那八个公爵之家,亭北侯府也算够体面了罢?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知道王后有心为她做高媒,只怕是觉得天上掉下来一个偌大的馅饼,正正砸到她头上,还有些不敢相信吧?
哪里知道晏艽却异常面色凝重,紧紧攥起拳头,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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