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格外冷,连着下了几场暴雪,福利院不远处那片人工湖早已冻得厚厚的,经常可以见到有人在上面滑冰、拉爬犁、抽冰猴。
杜乐丁戴着一副连指棉手套,上面绣着暖黄色的小鸭子,不过大部分都已经磨开线了,尤其是嘴巴的部分,看上去是个跟他一样无法开口出声的小鸭子。他踮着脚尖趴在窗台上,盯着黑漆漆的冰面出神。
福利院不允许私自外出,就算这些孩子再怎么向往,也只能是眼巴巴的看着。
人说七八岁狗都嫌,杜乐丁正处于这个“美好”的年纪,而且显然不是那种甘于只看不去、遵守纪律的孩子。
他偷偷在前不久的一大堆捐赠品里找到了几双冰刀藏在床底下,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便溜出去到冰上体验一下滑冰的快乐。
今晚福利院的老师和阿姨好像有个什么会,看起来再合适不过。
没多会儿,房间的门缝里探进来两个小脑袋。
沈玉冲杜乐丁小声说:“钉子,现在走吗?”
杜乐丁小时候个子很小,瘦的像是遭到过苛待,一般福利院有什么活动老师都不好意思让他露面。
小孩儿身体瘦削,脑袋就显得很大,杜乐丁看起来跟个大头钉是的,所以其他人都这么叫。
杜乐丁点点头,跑到床底下拖出三双冰刀,分给另外两人。他把冰刀挂在脖子上,比比划划的给二人说明“逃跑”路线,以及一路上要注意的事情。
为了跟杜乐丁交流,沈玉一直跟他一起上手语课,此时看的认真,频频点头。
赵诚不知道他在比划啥,一脸的不耐烦:“幸亏你是个哑巴,不然得啰嗦死。”
这种话杜乐丁听过不下百次,早就不以为意。三人准备妥当,便鬼鬼祟祟的按照既定路线摸出了宿舍。
一出大门,寒风如刀,割得人脸上生疼,就算身上穿得再厚,也瞬间就被冻透。
那是一种连骨头缝里都钻得进去的冷。不过杜乐丁太兴奋了,用满心燃着的亢奋与寒风对抗,小跑着冲到墙根,回头示意沈玉和赵诚跟上。
三个傻小子搬砖垫脚,翻过墙壁,冲锋陷阵一般疯跑到湖边,迫不及待的换上冰刀。
杜乐丁戴着连指手套不方便系鞋带,正要脱掉小黄鸭手套,沈玉蹲下身帮他把鞋带系好了。
赵诚老大不愿意:“他是哑巴,又不是没有手脚,你干吗帮他?”
沈玉在赵诚眼前晃了晃手:“我带着五指手套,比较方便。”
赵诚把脚往前一伸:“你这么方便,也帮我系啊!”
沈玉轻轻踢了他一脚:“这里你年纪最大,怎么反倒最幼稚。”
沈玉一向早熟,言行举止看似十多岁的孩子。对于杜乐丁这次偷跑出来滑冰,沈玉一开始是拒绝的,但他知道以杜乐丁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他,只好跟着他一起胡闹。
杜乐丁脚上的冰刀比他脚大了一圈,穿着空荡荡的。他鼻尖通红,一摇一摆的从草地“剁”到冰面上,两条腿使劲儿蹬,可怎么都不往前走。
他姿势夸张,看起来好像在张牙舞爪,几分钟之内,仰面朝天的摔了好几次。
赵诚的运动细胞活跃,适应很快,已经能像那么回事儿的绕圈了,从杜乐丁身边经过的时候,毫不掩饰的发出一串大笑。
沈玉提前做过功课,理论知识丰富,告诉杜乐丁重心向前,不要往后坐。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颤颤巍巍的像个过马路的老太太。
赵诚滑到沈玉身边,左戳一下,右撩一下,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杜乐丁盯着赵诚的腿看了一会儿,爬起来继续尝试,渐渐找到了一点感觉,连刨带踹的往前出溜了一段,十分激动的转头想要炫耀一下。
赵诚正教沈玉怎么用劲儿,两人都低头看着脚下,谁也没留意杜乐丁。
哑巴是无法用声音引起别人注意的,当被忽视的时候,他们就像是透明气体一样溶于空气之中。
杜乐丁张了张嘴,举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回过头继续磕磕绊绊的滑。
他越滑越远,感觉自己像是动画片里那只兔子一般轻盈,简直快要飞起来了,就连扑面而来的寒风,也变得那么令人心情舒畅。
“钉子,别往湖中心滑了,赶紧回来!”
沈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杜乐丁亢奋的转头招手,突然脚下一空,掉进了冰钓的人凿出的窟窿里。
入水的一刻,杜乐丁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冬风更冷的存在,冷彻心扉的寒意瞬间便将他裹住了。
然而很快,那种冷冽便消失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他慌乱的挣扎。
他在黑暗中缓缓下沉,好像永远落不到底……
“叮,尊敬的各位旅客,列车将在十分钟后抵达那摩亚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杜乐丁打了个寒颤,从睡梦中醒来。车窗外一片朦胧,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连带着车厢里的温度都降得很低,令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要去的那座小镇,因为某种原因被政府封锁了,只能飞到附近城市,再改为乘坐列车前往。他昨晚被那虚无缥缈,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歌声搅得没怎么睡,上车后一阵困倦,便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想不到梦见了童年往事。
他怔怔的坐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百无聊赖的唱了一句:Everything that drowns me makes me wanna fly....
“喝点热的吧。”苏腾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杜乐丁面前。
杜乐丁神情恹恹,端起来吸溜了两口,顿时感到一股暖意流淌四肢百骸,整个人都从冰窟窿里活过来了。
苏腾在他身边坐下,拿出薄如纸片般的电脑不知在看什么。经常有路过的女孩看过来,甚至还有明目张胆上前搭讪的,他头都不抬,用冰冷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最后不胜其烦的把防护镜戴上了。
杜乐丁一手撑着脸,斜眼儿打量旁边这位“招蜂引蝶”的帅哥,心说自己这算是被考古队缠上了。
他本打算一早就走,无奈杜宾做的早餐实在丰盛诱人,便吃了个饱才上路。没想到走出大门,考古队的悬浮车已经等在门外,奈特、斯诺、周如许,一个不少,当然苏腾也在。
本来还在赌气的查理顿时激动的飞扑上去,抱着苏腾的大腿不撒手,厚着脸皮说什么“就知道男神不会抛弃我”、“男神真好竟然亲自陪我去探险”,俨然已经忘掉了前一晚自己说过的话。
杜乐丁一路上都想着找机会跟他们分开,但有考古队在,一切都更加方便顺利,他们有正规的手续,充足的资金和装备,比他背包里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看起来可靠的多。
生不逢时——杜乐丁无声的感叹。发了会呆,忍不住问苏腾:“你们去米克星顿镇是为啥?”
苏腾:“跟你一样。”
杜乐丁:“我的目的是找到乌扇古墓,抓到黑影,解开伤口消失之谜,避免自己像格洛姆一样发疯惨死,或者像杨菡一样沉睡不醒。”
苏腾微微侧过头,防护镜上冒出符号:^ ^
杜乐丁:“……”
苏腾曾说他跟杨菡不熟。连同在一支考古队里都不算熟,那跟杜乐丁就只能算认识。杜乐丁不认为他们会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人犯险,想必是那个小镇有什么值得发掘的历史。
他还想再跟苏腾套套话,周如许和斯诺从另一节车厢回来了,看样子好像有什么好事发生。
周如许在苏腾对面坐下,却是面对杜乐丁说:“99号车厢是个酒吧,老板是个罕见的大美人。”
这趟悬浮列车共有99节车厢,全靠智能系统控制,除了在二十六个城市和四十三个镇停站外,永不停歇的沿着一条环线行驶。
除了六十六节座席和包厢式软卧外,另外三十三节车厢都是如同地面上一样的餐厅、酒吧、商店,即便几年不回到都市中,在这趟列车上也可以正常生活。
周如许还在继续:“要不要去看看,搞不好这趟列车之旅还会有‘福利’哦。”
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好像在期待能够跟大美人来一场激情邂逅。
斯诺怒道:“是我先看到她的,再说你不是有奈特了吗?”
周如许白他一眼:“你看到有个屁用,你敢跟她说话吗?”
斯诺一时语塞。周如许又说:“再说了,什么叫我有奈特了,奈特是我的吗?”
说着,他冲过道另一边和查理玩牌的奈特露出油腻的笑容:“亲爱的,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奈特头也不抬:“滚。”
周如许一摊手,那意思显而易见,奈特可不是他的。泡妞把妹,需要副手,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不能交给有恐女症的斯诺,苏腾就更指不上了,走到哪里都冰冻三尺。
看来看去,还真就是杜乐丁最合适。
杜乐丁起身说:“走,带我见识一下大美人到底有多大,有多美。”
苏腾显然没有让路的意思,抬起头冷然道:“你很感兴趣?”
杜乐丁自然是对美人感兴趣的,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酒吧,而且是列车上的酒吧,必然有南来北往的客人。无论什么人,面对美人和酒精,神经便会松弛下来,管不住嘴的讲些旅行见闻和人生感悟。
米克星顿镇就在列车行进的路线上,肯定曾经有旅客到过那里。作为酒吧老板,简直就是各路信息的中转站,从她那里说不定会得到一些关于米克星顿的信息。
杜乐丁跟周如许往99号车厢走去,发觉斯诺和苏腾也跟在身后。
周如许问斯诺:“你去干吗,看大美人怎么为我倾倒吗?”
斯诺:“看你怎么被大美人赶出车厢。”
杜乐丁问苏腾:“你怎么突然有兴趣了?”
苏腾:ΘΘ
杜乐丁没读懂这个符号传达了什么意思,只感觉莫名其妙。四个男人穿过一节节车厢,终于来到99号,刚一拉开门,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暧昧的光线,摇曳的光影,放纵的笑声,迷人的酒香,糅合成一种特殊的魔力,令时间放缓脚步,令人心驰荡漾。
杜乐丁正纵容视线到处梭巡,正前方传来一阵爆笑。
车厢尽头有一根金属管撑在车顶和地面之间,一个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的男人被绑在上面,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不住向周围的人求助。
人群里有个显然是喝多了的男人,举起手里的酒瓶把酒浇在裸男身上,随后掏出打火机晃了晃,“啪”的一声点着火,大着舌头说:“亲爱的乐乐,来,跳个钢管舞吧!”
内裤男面无血色,拼命躲闪。醉鬼像是逗他玩一样,一会儿把打火机伸到他左边,一会儿又伸到右边。好几次火苗就要燎到,内裤男“嗷”的一声跳起来躲开,活像个受惊的猴子。
周围的人有些在看乐子起哄,有些冷眼旁观,没有一个愿意管闲事的。
那醉鬼有些烦了,猛的把手里的火朝内裤男戳去,眼看着就要烧到,只听一声破空鸣响,紧接着他虎口上传来一阵剧痛,令他条件反射的放开了手。
打火机应声掉落。醉鬼晃了晃脑袋,在地上看了一圈,除了打火机,只有一枚硬币在闪闪发光。
哄笑声戛然而止,一众人在时光中定格,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呆滞。
列车进入隧道,之后又穿行而出,短短的几秒钟之内,杜乐丁已经解开了内裤男环抱钢管的双手。
醉鬼满脸通红,从地上捡起硬币,冲杜乐丁嚷道:“你,是不是你……”
杜乐丁一把抢回硬币,笑嘻嘻的说:“没错没错,是我的硬币,谢谢你拾金不昧。”
“你他妈的……”醉鬼从一脸茫然到满面怒容,舌头打结了是的说不出话来,两只拳头比比划划在空中虚晃。
杜乐丁既不怕他开骂,也不怕他动手,气定神闲的任他瞪着。苏腾就站在他旁边,身上散发出的冷气比雨天的气温还低。
内裤男手脚麻利的把地上散落的衣服抱起来,见形势不妙立刻一把抓住醉鬼的胳膊,忙不迭的冲杜乐丁道谢和道歉,拽着醉鬼离开了99号车厢。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见没什么乐子,便也散开了。
周如许说:“我要是那个内裤男,根本不会管那个醉鬼,任人揍他一顿算了。”
斯诺:“不然你脱光了我们重演一下刚才的事?”
周如许:“我会脱光的,不过不是在你面前。”说着,他的目光转向吧台方向,看那意思是想要在另一个人面前脱光。
吧台那边只坐着一个客人,穿着帽衫,戴着帽子,脸上还戴了副口罩。从性别来看,他绝对不是周如许的目标。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女人,身上的连衣裙上开满了妖冶的暗色花朵,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圆润的鹅蛋脸和修长白皙的脖子,一双狐狸般含笑的媚眼,下巴上还有一枚精巧的痣。
老板果然格外美丽妖娆,动人心神,周身散发出一股成熟的女人味儿。加上她明显是地球后裔,杜乐丁怎么看怎么觉得亲切。
四个人走到吧台前坐下,口罩男拿着一整瓶酒起身离开。
斯诺有点好奇的看着起身离去的客人,小声说:“这人好怪,既然戴着口罩,应该不想让人看到他长什么样,干吗还来酒吧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周如许说:“你管的那么宽呢,万一他只是鼻子嘴巴没长全呢!”
斯诺有时候真想抽他两巴掌:“戴口罩就是没长鼻子嘴巴,那苏腾戴防护镜,就是没有眼睛呗!”
这对活宝又开始嘴炮大战,杜乐丁却下意识看了一眼苏腾。
昨晚凄淡的星光中,滑过一道流光,打破了真实与梦境的混沌。哼唱声戛然而止,卧室的门并没有被推开。
杜乐丁好不容易摆脱了鬼压床的状态,立刻跳下床跑出去探查,走廊上却空无一人。
他在上下几层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却在二层走廊尽头处发现了一扇风格跟其他房间不同的门。
那扇门上的金属牌上,有一个个米粒大小的圆形凸起,乍看上去排布并不规律。
福利院里大部分都是残疾的孩子,杜乐丁小时候曾见过有的孩子学习这种图形。说是图形也不准确,因为实际上是文字,盲文。
苏腾又不是瞎子,为什么要使用盲文标记自己家的房间?
不过转念一想,他还不是哑巴呢,还不是照样经常用手语!
那房间里也不知放着什么,兴许跟蓝胡子一样藏了满屋子的尸体。苏腾身上围绕着一层拨不开的迷雾,里面藏着一个神秘匣,在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会蹦出什么东西。
杜乐丁正琢磨苏腾的种种神秘怪异,老板走了过来。
她纤长的手指夹着纤长的烟杆,说不出的妩媚纤柔,朱唇轻启,吐出白色的烟雾,用调侃的语气道:“好帅的‘处男天团’啊,真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杜乐丁脱口而出:“美女,你有一双老司机的慧眼啊!”
周如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可不想在美人眼中显得毫无经验,立刻辩解说:“我跟他们这些毛头小子可不一样,姑娘们都叫我情场浪子。”
老板哈哈大笑,伸手一指斯诺:“恐女症。”
又一指周如许:“自作多情。”
再一指苏腾:“绝缘体。”
最后,她目光落到杜乐丁身上,玩味的审视着他脖子上的项圈,似乎脑补了很多R18的东西。
杜乐丁脑筋短路,手指苏腾说:“我可不是什么变态,这是他强行给我戴上的。”
老板了然的点点头:“原来你们喜欢玩奴隶游戏,很有情趣嘛。”
杜乐丁挤出一个不怎么和善的笑容,冲苏腾一摆头:“你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苏腾:~ ~
这浪里浪气的符号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倒令老板笑意更深。杜乐丁正要开口辩解,眼前却出现了熟悉的弹幕,隔着光屏都能感受到粉丝们的兴奋。
弹幕:老板不仅人美,还特别有眼力。
弹幕:苏腾表面高冷,实际上很闷骚嘛~ ~
弹幕:我们丁丁又害羞了,嘴上说着不要,身体一定很诚实。
杜乐丁低头一看,查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跳上杜乐丁的膝盖,爪子扒着吧台对老板说:“我要一杯果汁,上面要插小伞!”
杜乐丁虚掐住查理的脖子:“来的真是时候,你不是在跟奈特打牌吗?”
查理说:“奈特回包厢看电影去了,我决定跟你们一起做些男人做的事情。”
“男人想打架,你打吗?”杜乐丁扫了一眼令人头疼的弹幕,一拍吧台,“给我来杯酒,要最烈的那种。”
老板给五个人都端上了饮品,笑着说:“刚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这种问题,她肯定已经问过无数次了,答案也无外乎列车途经的那几十个站。
周如许正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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