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许正要答话,杜乐丁抢先道:“特莱縢镇。”
老板靠在酒架上,嘴角噙笑:“那地方不错,有很多牧场,你们是去旅游的?”
“没错,”杜乐丁喝了一口酒,“听说那边空气好,风景也不错,还能去山林里打猎。”
老板在烟缸里弹了弹烟灰:“现在已经禁猎了,山林也被封了。”
杜乐丁虽然早就知道,但却一脸诧异:“不是吧,我可练了一个月射击呢!”
此时列车又一次进入隧道,窗外一片漆黑。等钻出隧道后,老板示意他们往外看。
这一带多山,窗外层峦叠嶂,在山雨的滋润下一片黛色。老板道:“知道米克星顿镇吗?”
杜乐丁点头:“听说过,就在特莱縢隔壁,不过好像被军队封锁了。这跟特莱縢禁猎有什么关系?”
老板悠悠道:“米克星顿镇以前是个很大的镇,附近只有一座山。两年前突然凭空出现一片山林,吞没了大半个镇子。现在米克星顿的遗址坐落在山谷中,看起来倒像是个小村落。”
说着她指向窗外远处的一座山:“就是那座山,巨腹山。”
杜乐丁走到窗前遥望。
山间细雨婆娑,车窗上一层水汽,朦胧倒映出他震惊的神情。
那座山名副其实,长了个大肚子。这奇特的轮廓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板在列车上经营酒吧近十年,阅人无数,从旅客那里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再把这些故事讲述给其他旅客。她声音如同复古的蓝调,将米克星顿镇的历史娓娓道来。
米勒星曾经被虫族侵略,战火绵延,即便是地处偏僻的小镇也无法幸免。米克星顿镇的男人都拿起武器上了战场,只留下老幼妇孺在家中苦苦等候。
虽然最后米勒星赶走了虫族,但战争最开始的时候,形势十分不利,可谓节节败退。死讯接连不断的传回家乡,令战士们的家人痛哭流涕。为了纪念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米克星顿镇的女人开始制作人偶。
她们根据亲人的容貌和身形,制作出跟真人一模一样的人偶。这些人偶被放置在房子里、街道上,整个镇子随处可见,看起来就好像那些牺牲的人又回来了,还如以往一般正常生活着。
战争结束后,这个传统依旧保留了下来,还吸引了不少旅行的人,使得镇子的旅游业逐渐发展起来。
巨腹山莫名出现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在那里继续生活了一阵子,随后便纷纷离开。以前镇子生机勃勃的时候,街道上的人偶看起来笑容可掬。现在那座山谷死气沉沉,阳光无法穿透常年不散的雾气,这种情况下,那些人偶怎么看怎么诡异。
杜乐丁坐回吧台前,故意装傻:“就因为人偶看着吓人,军队就把整座山谷封锁了?”
“当然不是。”老板纤白的指尖沿着玻璃杯口缓缓摩挲,杯子里的酒在暧昧的灯光下漾起一片水光,一如她的眸光一般微微颤动,“据说,那些镇民不是迁走,而是消失了。”
正听到关键时刻,车厢门被拉开,涌入一票中年男人,嚷嚷着要看球,一个个都扑到吧台前跟老板打情骂俏。
五人只得暂时先离开,吃过晚饭后,便回到各自的包厢里休息。
查理对米克星顿镇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念叨着希望自己不要消失的话睡着。杜乐丁翻了会儿身,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敲响了隔壁苏腾包厢的门。
苏腾拉开门,见是杜乐丁,说:“又‘犯病’了?”
杜乐丁一怔,随后皱起眉头把他推进去,一边关门一边说:“说了多少次了我没病,你不用担心你的菊花。”
他毫不客气的往床上一座,从苏腾包里翻出纸笔:“你还记得乌扇公主棺椁周围那九个石棺上的画吗?”
说着,便开始画了起来。
他并不会画画,不过自认无妨,只要用线条表达出大概意思就行,于是恶鬼成了火柴人,黑蛇成了曲线,背景里的图案也用歪七扭八的线条简单勾勒出来。
等他画完,苏腾也画完了,并且完美的复制了9幅图,恶鬼凶煞,黑蛇吐信,浑身上下的嘴都露出獠牙利齿。
反观杜乐丁画的,简直就是“火柴人发芽”图。
杜乐丁默默把自己的画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若无其事的拽过苏腾的画,并将之撕开,丢掉空白的部分再重新拼合起来。
“看,”杜乐丁难掩声音里的兴奋,“背景里的线条组成了一座山。”
而这座山腰隆起的山,正是之前他从车窗看到的巨腹山。
既然巨腹山刻在乌扇古墓的九口石棺之上,说明此山跟乌扇古墓必然有莫大的联系,说不定就是她老公的坟墓。
杜乐丁自顾自说:“虽然乌扇古墓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找到她老公的墓也算不虚此行,说不定由此能获得关于‘兆国’的资料,再顺藤摸瓜的查下去……”
苏腾似听非听,突然问道:“你有必要那么戒备吗?”
杜乐丁茫然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
苏腾指的是在酒吧里跟老板打听消息的时候,杜乐丁各种迂回装傻,就是不肯直说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显然是有很强的戒心。
杜乐丁拍了拍苏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没听过一句老话,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吗?老板一看就是身经百战、阅历丰富的人,她肯定知道这个道理。你直接问她,她不一定直说,没准还怀疑咱们这帮人跑到封锁区的目的不纯呢。”
若真是引起怀疑,老板必然不会多说。可他装作游客闲聊,对方反而会放松警惕,顺着话题就能牵扯出很多消息。
苏腾看着杜乐丁故作老道的表情,低声问:“那我呢,你也一直警惕戒备着吗?”
苏腾天生忧郁的眼神,让这个问题染上了几分苦涩的味道,令听的人几乎生出一种辜负了他的自责感。
杜乐丁愣了愣,很圆滑的挑起嘴角道:“怎么会,我一个小角色,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大人物惦记的?”
苏腾落下浓密的眼睫:“如果我说有呢?”
这个问题让杜乐丁再次愣住,他张了张嘴,刚要回答,来时忘记上锁的门被猛的拉开了。
查理奋力拉开门,慌张的跑进来,嘴里嚷着:“丁丁不见了,卫生间也没……”
剩下的另一半话,被查理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到了他亲爱的丁丁同志,正坐在苏腾床上,两个男人肩挨肩,膝碰膝,正“深情”对视。
杜乐丁转眼看到查理一脸“我什么都懂”的表情,顿时一头黑线:“我找他有事。”
“我明白。”查理回以和善的眼神和亲切的微笑,毕竟这是杜乐丁第二次趁他睡着跑去苏腾床上,他觉得杜乐丁真的没必要解释什么。
弹幕:yooooooooo
弹幕:干吗总是偷偷摸摸,就光明正大睡一起不行吗?
弹幕:这叫情趣!
弹幕:半夜想老公,偷偷摸上床,你亲我一口,我怼你一下……
杜乐丁刷的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纠结郁闷的神情,转移话题道:“各位观众朋友,为什么会有一座山林从天而降?米克星顿镇的居民消失去了哪里?他们现在是否还活着?现在,丁丁和查理即将带你们走进神秘的山中小镇,揭开浓雾下掩藏的真相。”
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包厢,往99号车厢走去,苏腾和查理自然也跟了上去。
虽然已是深夜,酒吧里依然有七八个客人在喝酒聊天。老板正在吧台后面静静的擦洗着酒杯。
杜乐丁走到吧台前坐下,一只手撑着脸,一脸无奈的表情:“姐姐,我睡不着觉。”
老板冲他微微一笑:“需要我抱着你,给你唱摇篮曲吗?”
还没等杜乐丁说话,苏腾走到他身边坐下,不知什么时候戴上的防护镜显示:▼ ▼
老板挑眉:“怎么了,你要来杯老陈醋吗?”
杜乐丁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冲老板晃了晃手说:“不要摇篮曲,抱着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老板心知肚明,却故意说:“想听什么,海的女儿,快乐王子,卖火柴的小女孩……”
杜乐丁放软语气:“美女姐姐,别逗我了,你那个故事讲到关键时刻被人打断,害得我思来想去都睡不着。快跟我说说,米克星顿镇的人消失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语气就如同一个弟弟在拜托姐姐什么事一样,撩得人心猿意马,苏腾的眉梢克制不住的小幅度抽了抽。
查理跳到苏腾腿上,附和说:“我也是好奇心爆棚呐。”
老板给他们分别倒了饮料和酒,点了支烟:“真是受不了会撒娇的帅哥,那我就说说吧,不过这些事情我也是听来的,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杜乐丁嘿嘿笑道:“管他真假,我就是当故事听的。”
老板靠在酒架上,继续晚餐前的故事。
巨腹山出现之后,爆发了一次泥石流,灾害没过多久,米克星顿镇与外界的联系就中断了,军队曾经派人过去查看,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杜乐丁一副失望的样子说:“这么说来,所谓消失,不就是泥石流把镇子给埋了?”
“我可不是故弄玄虚,事情没那么简单。”老板把烟杆在烟缸上磕了磕,“残存了不到一半的米克星顿镇虽然就在山谷之中,但并未因灾害遭受太大的损失。”
据说,浑浊的洪流平息后,镇民发现从山里冲出了很多大小不一、刻有花纹的黑匣子,有的是空的,有的里面明显有东西,虽然有盖子,却无法打开。
米克星顿镇的人从没有见过这种匣子,也不知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数量怎么会这么多,便打算请专家过来检查一下。
然而军队安排好人员和时间后,却再也联系不上米克星顿镇了。
杜乐丁惊讶的说:“所以他们的消失,跟那些奇怪的匣子有关?”
老板耸耸肩:“这就不好说了,镇民虽然在匣子出现后消失,但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
随后搜救队进入山谷进行大范围搜索,结果不但什么都没找到,连搜救人员都逐一失踪。之后那片地区就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了。
直播间里的粉丝也都听的认真,不等老板讲完,就开始讲起关于米克星顿镇的传说,这些匪夷所思的说法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是闲来无事的人添油加醋编出来的惊悚故事。
苏腾难得主动开口:“有山谷外的人见过那些匣子吗?”
老板拨弄开耳边的碎发,说:“关于匣子里装着什么的猜测简直是五花八门,但实际上鲜少有人去过被封锁后的山谷,更别说见过那些匣子了。”
杜乐丁喝了口酒,冲老板眨眨眼:“这趟列车途经米克星顿镇,肯定有那么一两个喜欢猎奇探险的旅客,曾经到访过山谷,见识到那些匣子了吧?”
言外之意,也肯定有那么一两个人抵抗不住酒精的诱惑和老板的魅力,或倾诉或吹嘘过自己的经历。
老板笑道:“你的好奇心还挺旺盛。你们又不去米克星顿镇,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其实,我是一个恐怖小说作家,”杜乐丁一本正经的说,“这次出来旅行,就是搜集素材的。”
随后他又拍了拍苏腾的肩膀:“他是没日没夜催更的编辑,生怕我在外面玩物丧志,给我套上项圈还不够,竟然还跟出来监视我,你说是不是宛如催命鬼?”
查理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喷了,赶紧狠狠的咽了下去,堵的嗓子眼生疼。
老板重新打量杜乐丁:“原来你是个小说家,真看不出来,我以为那种人都有忧郁症,绝不会像你这么阳光开朗。”
“人不可貌相,其实我的内心是非常忧郁的,简直深沉似海。”杜乐丁皱起眉头,“尤其是寻找答案,却得不到答案的时候。”
老板哈哈大笑:“好好好,既然你这么忧郁,那我就再给你讲个故事。”
前不久,酒吧里曾经来过一位客人,是位自由摄影师,利用私人关系搞到了一张通行卡,进入了被量子光壁完全封闭的山谷中。
他想拍摄无人山谷里幽静死寂的气氛,原计划在那里停留一个月,可是不到一个星期就跑出来了。
老板说着,拿出一打照片丢在吧台上。杜乐丁拿起来一张一张翻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拍摄环境是在民宅室内,前几张都是光线暗淡的各个房间,后面便全都是同一个房间里的事物。在该房间正中央的地上,摆放着一个五十公分见方的黑匣子,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拍摄距离不断接近,最后几乎把镜头挡住了。
杜乐丁一头雾水,不知道注意力该放在哪里。苏腾却一眼看出端倪,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一个人偶。
查理也不明所以:“这个人偶怎么了吗?”
苏腾说:“如果是摄影师不断缩短拍摄距离,那其他东西也应该同样放大。”
杜乐丁和查理同时瞪大眼睛,迅速重新看了一遍照片,果然如苏腾所说,表面看起来像是摄影师每次拍摄的距离都在接近黑匣子,但实际上除了黑匣子成像越来越大,背景里的参照物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杜乐丁愕然道,“不是摄影师接近匣子,而是匣子在接近他?”
老板浅笑道:“现在觉得有意思了?”
那位摄影师晚上住在民宅中,白天去山谷里拍照。他在几所民宅的房间里都留下了摄影机进行自动拍摄,想要记录下随着时间变换,不同光线下的民宅内部。
这些照片便是其中一台摄影机拍下来的,在进行拍摄的五天之中,这个黑匣子每天都朝着镜头挪动,到最后几乎快要贴到镜头上了。
查理后背凉飕飕的,用尾巴环住自己的身体取暖:“会不会,山谷里有其他人,故意做恶作剧吓唬摄影师?”
老板戳了戳查理的小脑袋:“他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为了抓到这个做恶作剧的人,摄影师早上装作外出拍摄,转了一圈又返回房子附近蹲守。他等了一天,直到太阳落山也没人出现,去到那个房间一看,黑匣子又往前挪动了。
他自然不甘心,决定第二天留在房间里守株待兔,于是等天亮之后,他再度装作进山,却抄小路跑回来躲进了房间的壁橱里。
直到中午过去,壁橱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摄影师在黑暗中静坐,耐心渐渐消失,还一阵阵发困。他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好几次都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下午几点,就在他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时候,壁橱门外传来了很细微的响动。
当时他精神一振,赶紧侧耳凝听。那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摩擦一样,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是有人正推动黑匣子发出的声响。
他暗自窃喜,以为终于逮到了搞鬼的人,正要推门跳出去震住对方,又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壁橱的门并没有多厚,就算刻意压低声音,多少也应该能听到一两个字。可是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清那声音在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他开始感到心慌意乱,那窃窃私语声正由远及近,逐渐逼近壁橱。
很多人小时候都喜欢藏着衣柜壁橱这种地方,自己跟自己玩捉迷藏,或者打算突然吓唬一下经过的大人。但如果许久都无人问津,那种被黑暗和寂静包围的气氛便开始让人感觉不舒服了。
尤其是当躲在里面的人跟外面的人处境对调,“捕猎者”变成了“猎物”,封闭的空间无处躲藏,无路可逃,四周的空气便倏然凝重窒闷起来。
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不由得心跳如雷,下意识的握住了身边的衣架,打算在对方打开壁橱前,自己抢先夺门而出,让对方措手不及。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壁橱门口,却依旧听不清楚内容,简直像是寻找不到信号的收音机。摄影师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握紧手里的衣架,鼓足勇气,猛的拉开了壁橱的门——
“刷”!的一声,车厢门就在此时被拉开了,查理正听到紧张的时候,顿时浑身的毛都炸开,死死抱住了苏腾。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下显出几分羞涩,喃喃对老板道:“那个,列车好像停了很长时间了,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杜乐丁仔细一看,这人是之前的“内裤男”,便说:“到站停车不是很正常吗?”
没等内裤男回答,老板却说:“这个时间,应该没有站点才对。”
她在车上经营酒吧数年,早已对什么时间停车了若指掌。悬浮列车行驶过程中没有任何动静,且十分平稳,加上她一直在讲故事,所以并未留意到什么时候停车了。现在经过内裤男的提醒,这才觉得不对劲。
众人往窗外看去,车窗反光的厉害,什么都看不清。
老板尝试联系列车员,但电话里却始终是忙音。杜乐丁说:“老板,能关下灯吗?”
说着他走到窗前,打算看看外面的环境。
老板依言关掉车厢的灯,车厢里一片漆黑,然而车窗外甚至更加黑暗,杜乐丁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瞎了。这绝不是正常的夜色,就好像列车停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洞里一样。
他转过头正要让老板开灯,黑暗中突然冲过来一个人猛的将他扑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旁突然一声炸响,尖锐的碎片纷纷下落——他刚刚靠近的那扇窗子竟然从外面被击碎了,有什么东西卷着彻骨的阴风,窸窸窣窣的从窗口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