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氏见女儿为这卫家人不停说情, 表情扭结, 如解不开的绳索。
蔚明真心知,要一下令母亲想开, 还很难, 便换一种法子再道:“母亲,当务之急,要先让柳姨娘伏法, 若不然……蔚家不得安宁。”
听明真这话, 兰氏明白,如今最要紧的事, 是要把害死明真的人,那个恶毒的柳姨娘,和她那同样居心不轨的女儿,令其一同伏法认罪。但这事, 并不容易。
人证物证而今随着三个月的漫长光阴, 早被那毒妇给掩藏起来。但凭而今明真一席之言,若无确凿证据,那瞎了眼昏了头的蔚远达根本不会相信, 迷晕他的人竟是害死明真的凶手。
呵, 不过,蔚远达那般一个负心汉,他便晓得,展露愧疚之心,又能怎样?
兰氏打算好了,在解决掉柳姨娘母女后就会和蔚远达和离。
关于这想法,兰氏还不曾和明真说。
她思及此,又看到地上单膝跪地的人,目光最后落回蔚明真脸上,缓缓叹口气,道:“如今……就只能这样了……”仿佛迫为形势所逼,卫珩的出现,确实是一枚定心针,但同时,兰氏心头隐约不安,卫珩作为卫家人,最终……能真心帮明真吗?
再一想到卫珩在明真生前曾一直惦记着她……
明真那时,可还是他大嫂呢。
兰氏一想到这,怎么都不是滋味,总觉得这卫珩也是害死他女儿的帮凶之一。
饶是明真已为他求情,仍无法展现出好脸色来,不过,还是挥了一下手,让卫珩起来了。
“不用跪着了,你跪到天明,我心里面,也不会拿你当初女婿看待。但既然明真说,你是可信的,那姑且就信你一回。然而……等事情办妥后,明真和你,必须要……”
还不等兰氏说完,蔚明真仿佛一下觉察出兰氏接下来要说什么,立刻截断:“母亲,我们先办正事,别的事,暂且搁在一旁不议。正事要紧。”
连蔚明真都察觉到阻拦了兰氏欲要开口的话,而如今从地上起身,正面直对兰氏的卫珩,也一瞬明白兰氏的打算。
她是要他和明真和离,在洗清明真的冤屈和恢复蔚家安宁后,兰氏会将明真从他身边带走。
其实,兰氏身为明真的亲生母亲,而今明真身子虽然换了,但灵魂是真的。
明真对兰氏的感情,之前卫珩就一直看在眼里,而今她们好不容易母女相聚,兰氏也是为明真着想,不想她和卫家有任何牵连。
卫珩都懂,一切都懂……可是,他届时能做到吗?
让明真离开他的身边……
离开。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卫珩就心头钝痛,仿佛被重物猛地敲击胸口,一阵风呼啦刮过,吹过那空洞的洞口,让浑身血液都冰冻住了,难以顺畅通行。
他眼神黯淡,人站在那,一直无声。
蔚明真注意到他的异常,再一想母亲刚才的话,一下明白他为何缄默不语。
一时也无话可说……因为,母亲说的,和她想的,如是。
她也打算,在事情都结束后,同卫珩和离。
无爱无恨,撇得干净。
但目前,为顾及到卫珩的感受,她刚才才会阻拦母亲接下去要说的话。
兰氏不再提这事,听明真言,觉得此刻卫珩站在她们的阵营,确实要多安抚,说些不必要的话,万一让他心里生出不好的念头,反倒不利于往后做事。
兰氏想通,就不说那些忌讳话,而是看着卫珩,口气仍不大友善:“既然都来了,那就说说你的打算吧。”
卫珩见兰氏是对着自己说的,他早有准备,便道:“丈母娘……”
这一出口的称呼令兰氏面孔一变:“等等,你、你叫我什么?”
蔚明真旁边一听,心下嗤了一声,这人可好,怎么在母亲面前都嘴巴没个边的,说些不正经的称呼,恁得叫母亲生气。
蔚明真上前,在背后扯了一下卫珩的衣袖。
卫珩立刻意识过来,他立刻改口:“蔚夫人……”
兰氏铁青的脸色并不见好转,兴许,是瞧见明真对他做出的那个小举动,不像是关系不亲近的人做得出来的。
看来,这姓卫的二小子,比那大的还要厉害。
之前那大的,看着儒雅清俊,为人君子模样,骨子里却和蔚远达一个模样,都是道貌岸然的负心汉。
而这卫家二小子,可不简单,在明真跟前倒是服帖的很,嘴里却没正经,话语里很狡猾,极力想在她面前表现讨好,这殷勤献得,就和要着一条尾巴的狼犬儿似的。
可一颗心是真是假,哪里晓得?
前有蔚远达,后有卫彦,兰氏对卫珩,却是怎么都难确保。
兰氏盯着卫珩。
卫珩心道,丈母娘这眼神,和刀子似的,定是在想些什么,难道在试探自己?
卫珩不由越发表情严肃正经,显得端端正正,一副正派人模样。
蔚明真在旁边看卫珩那故意摆出来的肃容,莫名觉着好笑。
而这时,卫珩也开口回答了兰氏方才提出的问话:“蔚夫人,是这样的。我和明真已经打算好了。原先,是打算将您先接出卫家,还派人通知了远在兰州的您的母亲。但现在,您也清醒过来。那么,我的意思……是咱们两头分别行动。但我的人,可借用给蔚夫人您用。蔚夫人可放心,我的人都是可信之人,绝不会背叛。而我和明真,会在卫家,时刻用书信传递两边进展情况。”
卫珩说罢,兰氏微微皱眉,卫珩意思她明白了。
如今明真人在卫家,若说卫珩是□□,卫老夫人是卫彦是另一条线的主凶,而柳姨娘母女就是煽风点火,却真正存了害人性命的幕后真凶。
卫珩身为卫家人,现在这身份,不好插手干预蔚家的事。
也就是,除了卫珩的人,她能用,但对付柳姨娘,必须她这个当家主母亲自来。
而且,刚才听卫珩提及兰州的老母亲,兰氏的面孔微动,嘴角似轻轻嚅动几下,最终没说什么,而是心底长叹一声。
三个月前,明真刚去时,兰氏痛不欲生,而她提出要回明真尸身,那该死的负心汉却不同意,说什么明真坏了蔚家名声,绝不能要回。连他那老顽固的父亲也是同样意见,她逼于无奈,书信一封给兰州的老娘家,而被降爵为伯爷的父亲而今行踪不明,唯独老母亲支撑着现今的家。
若非老母亲亲自从来兰州前来,镇压住那负心汉,她连明真的尸身都要不回。
可是,她给明真信件的坟墓,没几日就被挖了。
那日她还记得分明清楚,她嘶声力竭,质问柳姨娘那毒妇,而当时蔚远达不在场,在场的都是柳姨娘的人。
毒妇一字一语,笑着说:“就是我命人挖了,怎么,挖不得吗?”
兰氏一下扑上去,一爪子挠了柳姨娘一脸,给那如花娇媚的容貌上留下深深痕迹。
柳姨娘尖叫一声,一脚踢开兰氏,兰氏却紧紧抓着柳姨娘的脚踝。
从她那惊恐愤怒的眼瞳里,兰氏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子,长发披散,宛若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欲要向柳姨娘索命。
那一刻,兰氏真恨不得,她真厉鬼,能索了柳姨娘的命,给被冤死的女儿报仇。
而之后,蔚远达来了。
看到柳姨娘被毁容,他怒不可遏,找她理论,一巴掌几乎就要落下,却被兰氏冷冷嘲讽:“若有朝一日,我娘家重新再起势,你蔚远达可不要像一条狗一样再来求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英爵公门徒众多,名声极好,饶是被贬了,私底下也有传,当今圣上被奸人掌控,而那奸人早晚会被赶下台。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傀儡皇帝一旦被换下,换英明圣君继位,曾受了冤屈的臣子,都会重新回来。
但蔚远达心想,这皇帝才刚继位,要下台,还早着呢。
至于兰氏的娘家,那位英明无比的英爵公,得罪了皇帝,还不得被降爵惩罚。
蔚远达心底一边不屑,一边那巴掌又下不去手。
最终作罢,愤愤的从鼻子里重重一哼,旋即转身离开院子。
之后,再没来过。
兰氏看透了蔚远达那负心汉的本性,也不指望他能如何。
但蔚远达在朝为官,她娘家比起那毒妇贱人的,那也是她拍马赶不上的。
她妄想替代自己,妾转正,令那负心汉灭妻,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思量许久,兰氏道:“好,兰州那边,我会通知。而你同真真在卫家,一切都要以真真的安危为先,切莫不可让真真受伤。可明白?”
这话,不用兰氏说,卫珩一向以蔚明真的安全为先,走前都会在屋外派人严守,不让有心人有机可趁。
但兰氏并不放心,她失而复得,便更为珍惜,她的心情卫珩感同身受,郑重点头,道:“蔚夫人放心,便是以我卫珩一条性命相互,我也定会护得明真安全。”
兰氏见他眉目肃然,声音坚若磐石,俨然一派誓死凛然之态,心下微震,待慢慢舒缓平息之后,眉目里总算露出一丝对卫珩的赞赏,她缓缓点头,道:“好,你可要说到做到。”
卫珩举起手来,作揖鞠躬,九十度弯腰,足以证明他的决心。
蔚明真在一旁看着,心下动容。
其实,卫珩身份最尴尬。
他身为卫家人,前世又一时冲动写下那封信,令卫老夫人有机可趁,害死了她,他自责,沉痛,恨不得跟她一道去了。而三个月的魂魄离体,更加见证这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比起三个月灵魂都沉睡的明真,兴许,他是唯一除了母亲以外,真正为她感到痛的人了。
思绪纷杂涌入,蔚明真一时滋味难辨,看着卫珩良久,直到卫珩转头同她对视,蔚明真才牵起唇角,淡淡浅笑。
随后,蔚明真转头看向兰氏:“母亲,那你在蔚家,要好好的。先把身子养好,关于柳姨娘,可慢慢来。切莫熬坏身子……不然,明真会心疼死的。”
兰氏忙呸呸两声,道:“什么死不死的,别提这字,晦气晦气!你也放心,母亲会养好身子,你也一样……先好好养伤,看你这样,为娘的这心头,看着就不好受。”
蔚明真点点头,听娘这么说,她也觉着,身上的伤是多了些。
但这伤,都是有价值。
有伤痕,传闻里再稍微一添油加醋,那卫彦……便是一人一口唾沫都会淹没他。
因为和母亲见了面,母亲也振作起来,计划更改,对于卫彦,也要把之前商量的事利落的办起来。
蔚明真便道:“母亲,你出来太久,未免引起怀疑。到时,我们书信交往,若母亲甚为想念,可约见地方一叙。”
蔚明真思念兰氏,但柳姨娘那边不得不防。
母亲之前一直呆在院子里避不出门,如今忽地出门,又一副要夺回主母权利的模样,想必,柳姨娘那种人,不会一点不起疑心,这场恶斗,蔚明真这边无法亲自参与,但她会帮母亲出谋划策。
兰氏见她冷静异常,心想,她的女儿……似乎真的不需要她担心了。
这是好事啊……她也得像真真一样,不能萎靡不振,任由那毒妇在蔚家兴风作浪。
想罢,兰氏伸出手来,在蔚明真肩头轻轻拍了下,道:“好……真真,真好,老天开眼让你回来……真好……”
听兰氏语气一变,颇多伤感涌上心头,蔚明真笑着又眼里泪光一闪,头轻轻挨上兰氏的肩头,并不言语。
静静靠了会,兰氏吸了吸鼻子,深呼口气,才直起身,将手放下,看着蔚明真道:“那……那娘亲走了。”眼神依依不舍,一脸眷恋。
蔚明真见此,她何尝不想围绕在母亲膝下,可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压住浓浓情感,她双手放在兰氏肩头,道:“下回还能再见的。等令那柳姨娘认罪,卫家这边,女儿也解决后,娘亲就认我做干女儿……那往后,我也能名正言顺的叫您娘亲了……”
兰氏一听,觉得此法可行,便点头道:“好,好……”
说着,擦去最后渗在眼角的泪花,兰氏起身,和章妈妈走了出去。
兰氏身子还很虚,章妈妈扶着兰氏出去。
蔚明真和卫珩走出去,和兰氏章妈妈告别,待二人离开后,蔚明真站在门口,忽地一转身,伸手捂住了嘴巴。
卫珩见她肩膀耸动,透着一丝隐忍压抑的哭声。
心忽地一紧。
卫珩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怀里的人并不说话,而是身躯微微发颤,竭力忍耐着,想压住声音,可越是忍耐,卫珩越能察觉到她心底深处那沉沉的痛意。
她想要将情绪压住,但是,人的情绪一直压着,早晚会崩塌的。
卫珩低头,覆在耳边,声音很轻,极心疼的口吻:“别忍着,在我这里,没关系……这里没外人,瞧不见的。”
蔚明真听到他说的,仿佛一下子找到合理宣泄的出口,一转头,头埋入了他的胸口。
娘亲刚才走时,蔚明真瞧着她的背影,那样消瘦,宛若没几两肉的骨架子。
一想到娘亲回去后,还要和那毒妇柳姨娘恶斗,谁知会发生什么?
若可以,蔚明真宁愿一切都能有她一力承担。
可是,不能……
连她,都要靠卫珩才能行动。
对于蔚家那边,她能和卫珩一起商量计策,献给娘亲以供参考,但终归,要直面柳姨娘挑衅的人是娘亲。
就像她和卫家的恩怨,解铃终究还须系铃人。
蔚明真埋在卫珩胸口处哭了一会,等慢慢缓过劲来后,才伸手撑起身子,掏出干净的帕子擦拭面上的眼泪。
待将眼泪擦去,蔚明真抬头看向卫珩。
一双眼略显红肿,但情绪在宣泄过后,显然好多了。
蔚明真:“我们也走吧。”
这会大晚上的,一直在外逗留,也不大好。
卫珩点头:“好。”
她受着伤,刚才情绪一再波动,很影响伤势恢复,身子本来也虚,并不比兰氏好到哪里去。
卫珩顾念到她的身子,便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扶着她下楼。
两人戴好帷帽,下了楼,直接大堂走出含香楼。
随后,坐上来时的马车回到卫家。
抵达卫家后门口,下了车,卫珩扶着蔚明真返回惜香院。
曾经是卫珩之母小李氏住过的地方,虽然之后随着小李氏去世这惜香院因是死过人的地方被暂时搁置,没人清扫,但这些日,卫珩已命人在搭理院落,已整洁不少。
蔚明真返回屋内,卫珩在隔壁,但他先命人过来给蔚明真清理干净后才进来。
卫珩命闲杂人等退到外面,关上门后,见蔚明真着一袭轻薄的丝绸睡衣坐在椅子上,安静望过来,脸莫名一烫,解释道:“今天丈母娘在场,有些话我没好说。现在也没人,刚好能说一些事。”
蔚明真看他眼神避让,很君子的做派,淡淡牵唇,便道:“好,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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