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这两人,不够爱世人,痛苦难言。
“你想好了?”安百川沉沉问道。
安宁双膝落地,深深俯首。
“父亲养育之恩不曾忘不敢忘,但西樊之人已受够了苦难,那两年我所闻我所见,其残酷举世难寻,穷人易子而食屡见不鲜,富人酒池肉林欲壑难填。连这江湖,心有侠义的刀客被迫沦为山盗,漠北世家之子战死于前线,我们这里的安宁又能侥幸多久?”
“皇朝子嗣互相迫害,如今只余五人,却无一位贤明仁厚之君。父亲,他既千里迢迢投奔而来,与其将他驱赶免龃龉沾身,何不如亲自将他置于身边,教他何谓仁智礼仪信,何谓明君?”
安百川听爱女此言,目光复杂地看她半晌,最后问道,“若他不为明黄贤帝呢?”
安宁缓缓抬起头,神情温和沉静。
“我自亲手,断其后路,除此大患。”
安百川仰首,望着窗外愈发淡薄的月色,一时间思绪汹涌难言。
最后,他只能沉声叹道,“你若执意如此……可晓得其中艰辛?”
“晓得。”
“罢了罢了。”安百川摆手,苦笑,“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不过……舍不得罢了。”
侥幸得想要将这难得的父女之间的闲暇时光再拖得久一些。可终究无法实现,意难平。
“你长大了,做你想做的去罢。”
安宁道,“诺。”
“你心思剔透,一切只需多加注意。”安百川嘱咐道,“我自静候佳音。”
“诺。”
……
……
深夜,有人彻夜交谈,有人辗转难眠。
梵晔睡眠极浅,半夜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惊醒,身上骨髓里一阵又一阵刺痛凉意,愈发剧烈地从骨头缝里蹿出来,刀割般难忍。他忍耐着没发出声音惊醒任何人,却无法再继续躺下去,只得艰难地起身,穿好中衣,打开门往外走去。
他的外伤因为得当的调理好得极快,只留下一些小伤疤。他也知晓这种痛意并非伤口,而是一种剧毒,顽固地种在他的骨头血肉里,时不时地复发,每一次都是扒皮抽筋般的难受,让他无法在原地呆住一秒,只能通过其他的方法暂缓一会儿,而下一次依然如此。
山庄里空无一人,冷风吹在淡薄的衣服上窜入衣领里,他脸色苍白,但这种寒冷反而能稍稍麻木一些身上的苦痛。没有人拦住他,他如入无人之境地慢慢走近了一个园子,这里种满了梅树,深秋早梅凌寒而开,晚风掠过花瓣簌簌打着旋儿飞落。梵晔站在一株梅树下,繁华缤纷落了他一肩,幽香暗袭入梦。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箫声。
乐曲初始,缓缓而静,如月醒中天,星暝银汉,渔翁轻踏惊鱼的鸣榔处,汪洋万倾,鱼不惊鸟不鸣花不落,水光山色,烟雨晴岚。那音色清静处如蔼蔼溪流幔,梢梢岸筱长。缠绵之时,欲眠不眠夜深浅,晓来但觉衣裳湿。箫声渐长渐远,宛如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藏天下于胸中。而尾音则游游荡荡于世间,在半山余霞之中,暝烟两岸,一叶扁舟。
四处寂静无人,唯有他闻此箫音如痴。
梅花瓣在空中如鹅毛之雪飘飘洒洒,倏然在空中起起伏伏,而落在泥土之上,却宛然水墨横洒,蓦然两个以花瓣写成的字——
“后园”。
这般远的距离却能将内力控制得如此完美几乎臻入化境,除了“沐春风”的传承者,不做二人之想。
他循着声音一路走去,终于在后园的一株梅树上发现了她。
那树是整个园子里枝干最粗壮树冠最繁盛的,而她坐在一处低矮横出去的枝干上,束发的白色绫罗带因风飞起,宛如星空银河留下的一缕痕迹。月光淡薄极了,穿过繁花和枝叶的荫蔽洒下一片淡然光影。而她坐在光影之中,眉目如画,手执木箫,青衣摆在晚风中扬起,似水如云,吹得一曲山明水秀。
他抬起头,碧落月色渐渐清明,在间隙间,他终于望见了她转来的侧脸。
宛若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击中了他,令他后退两步,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做下了一个决定。
江山,他要得到。
她,他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