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从树上飘然落地,悄无声息, 然后转身, 看着他。
梳洗后的少年脸庞全然干净,面对着月光, 露出一副难寻的好相貌来。长眉修目, 薄唇微抿, 尚未长开却已然初窥轮廓,眉目间清贵难言, 透着冷然雪色,一双黝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住她。
这样的对视中,少年却不免暗暗握紧了手指。
安宁今年刚及十六,不过也比他大了约莫三岁,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觉见人如沐春风,待人温和有礼, 找不出错处来。可她毕竟是青衣侯的徒弟,真正的武林高手,一旦气势略开,就逼得他险些退后两步, 屏住呼吸。
她知道了!——他的脑海中猝然冒出这样的讯息, 却咬紧牙齿,不发一言。
安宁垂目,少年身高仅仅到她肩膀,却瘦得出奇,中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一截笔直锁骨外露,明明身无二两肉,却倔强得像头牛。
不,他可比牛要狡猾多了。
在她清清淡淡的注视下,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略略转开了眼睛。
安宁心里叹息,收回外放的压迫,少年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倏然让他浑身绷紧,如同冷水灌顶。
“良姨未曾让你为她报仇,是吗?”
梵晔陡然抬起头,瞳孔一缩。
安宁只是垂目望着他,脸色仍然温和,声音低哑沉静,“你若想过平凡人的日子,我安家可以保你一世安宁。又何苦抱着过去的执念不忘,辜负你母妃的这一番心意,活在复仇的煎熬之中?”
少年咬着牙,不说话。
安宁轻声叹息,“我们虽是江湖人,多讲意气用事,快意恩仇,可我们也断然不会为别人借刀杀人。若你不愿说,我便不问,此后,你就在这里安然做个闲人罢。”
她转身就走,果然听见少年一声低低的呼唤,“等等——”
她顿住,却没有转身。直到少年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迈出脚步,亲自走到她面前,微微抬头,看着她的脸。
“我骗了你,”他说,神态只有倔强和坚决,没有羞愧,低低道,“我也知道,都瞒不住你。”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他们对此心照不宣。
安宁仍然不置一词,只是看着他,姿态悠然娴静。
梵晔握紧了手指,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在她面前和盘托出,并非出于自愿,只是一种姿态——她这番前来,无非是明确无疑地告诉他一个事实:他那些精心谋算的小把戏在她眼里什么都不算,从头到尾她都看得清楚。若他坚持着不坦白,她仍然会养着他,却决不会帮他;如果他答应在他们面前再不做多余的心思,将诚意双手奉上,她才会考虑这一切。
除了安家,他一无所有,唯有依靠她。
而若想她伸出援手,他再不能妄图隐瞒她。
她对他那些小把戏看得明白,这令他在她面前仿佛是赤果的,而她对此全然无动于衷。
他忍着心里巨大的羞耻感,压下自尊,竭力稳住声线中隐隐的颤抖,低声开口,“奶娘背叛了我们……我娘……她将我送进密道,只身一人挡住追兵,自焚、自焚于苑中……我从密道的河中逃了出来,但是那个人不肯放过我,我不得已——”
他深深吸了口气,眉目仿佛结了冰,眸色愈发深黯下去,“我娘临死前攥住我,让我不要报仇,让我隐姓埋名活下去……呵,这怎么可能?我最亲近之人背叛我,我最爱之人死在我面前,为了打压她,我舅舅被诬陷通敌叛国抄家斩首……活下去?隐姓埋名地活下去?我身负血海深仇,怎么可能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地抛去过往,就这么活下去?!”
他定定地看着安宁,声音愈发低沉,坚定,“我要报仇……她毁了我的一切,迫害朝臣,残害百姓,还想她的儿子坐上皇位,将这天下拱手让人……做梦。”
他说着,忽然一顿,捂住嘴急急背过身去,闷闷的咳嗽声,他忍得浑身颤抖,方才将这肺腑间的痛痒压了下去,继续道,“就算我娘不让我复仇,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就算我……我骗了你,利用无辜之人……你视我如洪水猛兽也好,觉得我居心叵测也好……我不后悔。”
“我要那些害了我娘,将我逼迫到如此地步的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安宁微微一笑,宛如待放的雪梅,幽香纷至沓来。
“不后悔?”
梵晔一顿,双膝就要落地,却被无形的内力拖住。他抬起眼,定定道,“绝无后悔。”
“好。”安宁微微颔首,“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绝不欺瞒。绝无后悔。
话音刚落,梵晔微微睁大眼,有耀眼的星光在他眼中绽放,他忍住满心欢欣激动,向前走了一步,低低道,“……不忘。不敢忘。”
安宁垂目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搭在他的脖颈上,感受到指腹下的微凉皮肤顿时变得僵硬,弯了弯眼睛,收回手指,和声道,“四肢虚浮无力,唇色发青,脏内偏寒,脉迟,干咳……你中了毒?”
“……是。”梵晔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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