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晔讶于她一眼看得出来,随即想到她是青衣侯之徒,释然,沉声道,“尚在宫内五岁时不慎中了招,无法根治,只能用药压着。这两年疏于用药,有所复发……”
“可有说是什么毒?”
梵晔顿了顿。
“幽冥蛛。”
……
……
“幽冥蛛??!”
芳歇捂住嘴,瞪圆了眼睛,“天下至阴至寒之毒幽冥蛛?”
安宁一边捣药一边点头。芳歇愈发惊讶了,“这是宫中那位下的毒?可这是江湖中失传的寒毒,不是说自药王谷出来的毒医死后这毒的方子一并佚散了吗?那位是怎么——”
“旧馆之主,”安宁淡淡道,“是毒医的半个外门弟子。”
“木兰?”芳歇想了想,“我倒是没听说过毒医还有外门弟子。”
安宁笑了笑,“确是没有的,可他有一个亲传弟子,在毒医死后不久,他的弟子尸身被发现在谷中,被虫蚁啃噬脸部腐烂,身中十几种奇毒,极其凄惨。”
芳歇皱了皱细眉,“这么说来,是有人毒死了毒医的弟子……如此心思歹毒,非深仇大恨者不可为……和旧馆那人有关?”
安宁不置可否,只是慢慢将药材磨碎了,烧开水开始煮药。
“难怪当日那人看实在讨不得好,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原来这毒是他们门主呈给那位的,现在是收尾来了。”芳歇摇了摇头,忧愁地叹息,“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搅得别人家破人亡还不够,还非得来斩草除根,实在歹毒。”
安宁轻声道,“若铲草不除根,恐怕春风吹又生……她忌惮纯贵妃娘家势力已久,又恨舒将军手下亲兵十万,只认将军一人,得此良机,一举翻身。”
芳歇道,“是这个道理,那小子整日算计,要不是小姐你点破我可差点被他蒙混过去……小姐,你看他真是做好皇帝的料吗?”
安宁只轻轻摇着蒲扇,脸庞在水雾中氤氲不清,只隐约窥见她唇角似有笑意,漫声道,“心性极坚,可忍常人所不能忍,话里行间,字字斟酌,以吾之矛,攻吾之盾……是个聪明人。”
芳歇从未听安宁对人有过如此评价,不由得好奇道,“您是说……”
她笑意愈发深了,“他明白我此番并非为他,为良姨,他用这整个天下作为豪赌,诱我下好大一盘棋。而他只需一个誓言,一点决心的代价。”
芳歇沉吟良久,最终说了一句话——
“愿者上钩。”
安宁手一顿,继而又慢悠悠地摇了起来,声音清清淡淡地飘出窗外。
“不错……不过就是,愿者上钩。”
……
当芳歇将药端给正在屋里艰难地用手练字的梵晔时,他瞧也未瞧,端过碗一口就将极苦的汤药喝了下去,一丁点儿没剩,连眉头都没皱。
芳歇瞪大了眼睛,“嘿,小子,你都不问问这是什么药吗?”
梵晔只淡淡回道,“何以问得。”
芳歇难得被噎了噎,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半晌,见他握笔的姿势颇为别扭,不由得好奇道,“你这手是怎么了?”
梵晔额上渗出细细的汗,手指不停轻抖,连同纸上的字都歪歪斜斜。他头也不抬,只道,“受过伤,未愈。”
这岂是未愈,芳歇看他这姿势,他右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一定是骨折过,就这年内的事,也许是他自己忍痛掰直了去,但受过伤寒浸过冷水,却还是留下了严重的病根。
他才卧床一日,就非要下床走动,决不好好躺在床上,谁都拉不住。
那天芳歇正巧经过院子,听到下人们的劝阻声,正欲进去看看,就听见少年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待盛年之日,却如八十老朽卧床不起,如何对得起她的另眼相待?如何对得起我发过的毒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决计不可浪费一日光阴,让他人为我的倦怠付出代价。”
她只觉一愣,在屋外站了许久,才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芳歇打量这小少年许久,才从荷包里逃出一个小玉瓶,放在桌子上,嘟哝道,“我算是明白小姐为何如此看重你了……呶,小姐让我带来的伤药。之前不知是何用,现在却是知晓了……”
梵晔停下笔,目光顿在泛着柔润光泽的玉瓶上,不过拇指大小,用红绸塞住瓶口。他愣了愣,沉默地接了过来,打开闻了闻,一股怡人带着暖意的清香扑面而来。
原来,她也看见了。也是,她那样通透的人,连他藏在最底的心思都看穿了,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伤都未曾发觉?
梵晔将玉瓶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还能感受到来自他处的温度,对芳歇笑了笑,低声道,“……代我谢过,实是感激。”
芳歇轻哼,“你记得小姐的心意就好,可别浪费她一番辛苦,好好养伤才是正理。”
梵晔黝黑的眸子注视玉瓶,微微一笑,“是,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