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静一静, 咱们请列宁同志给大家讲几句。”
向旸看向我,立刻会了意。
知青们也立刻知道了我们要玩什么把戏, 这个文化枯竭的年代,颠过来倒过去的只有八个样板戏,普通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化娱乐活动,可不管什么时候,年轻人总有自己的办法。
我帮向旸选了当下最时兴的——模仿电影中伟人的讲话,对已有的经典进行艺术再加工。单是模仿的难度也是相当大,并非人人都能学会, 一旦某人学得有几分神似, 装出几分普通人无法比拟的领袖气质, 又能有独到之处,那模仿者便会成为众人眼中的偶像。
向旸说过当年在军区偷看了许多内参电影, 我知道他在掂量着该模仿哪部, 越南电影和朝鲜电影不合适, 悲壮肃穆但是模仿起来戏剧张力不够, 很难通过表演给在场的知青带来精神上的冲击。国内的也不成,大伙都太熟悉了,缺少表演难度, 咂摸了一阵儿之后, 他挺了挺身, 两只手快速的把头发向后梳了几下, 然后一手撑腰, 另一手握成空拳抵住嘴轻咳了两声。
周围突然安静了, 刚才歌舞升平的浮躁没了。
我顿时会了意,横抹了一把煤灰在鼻子下面。时间,仿佛回到了攻克冬宫的前夜。
向旸把目光缓缓地扫象众人,然后盯着我,神情忧郁地问道,
“约瑟夫同志,准备好向冬宫发起进攻了吗?”
这句经典的台词一出口,我觉得他真的变成了电影中的列宁同志,周围的知青们好象变成了电影中那些仰望着列宁的工人。
为了配上向旸的严肃认真的劲头,我卷了一件薄棉袄塞进衣服里,挺起肚子,虽说有些滑稽,但俨然一副谦虚而又专断的二首长派头,我对他说 ,
“敬爱的佛拉基米尔 依里奇,尼古拉的大门将在明天一早,被英勇无畏的工人阶级打开,为此我们不惜付出血的代价。”
向旸听了立马握紧拳头义愤填膺的说,
“剥削、压榨、统治、奴役、暗杀、暴力、饥饿、贫穷合起伙来吞噬着我们...几千年来,工人阶级的血已经流成了海,难道我们的血还没有流够吗?”
我知道,这一段要求语速快,吐字准确,务必把每一个字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调动起听众们同仇敌忾的情绪。向旸微微颔首,那双星子目平等的落在这间屋子里所有知青的脸上,最后又抛回给我。
那双眼睛真暖啊!我心口发烫。
周围不停的有几个女知青窸窸窣窣的小声嘀咕着,“真像啊!他们的语气神态,真像啊!”
那个看上了向旸的女知青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口琴,像是鼓动一样的吹起来。向旸突然把落在我脸上的目光抛给她,像是在回应。
大时代背景下的年轻人都有着相通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知青们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受了感染,人人动容。我知道,该是把气氛烘托向□□的时候了,
“如果这最后的胜利还需要流血,那就让尼古拉的鲜血把冬宫淹没...,
向旸趁机举起右手,做了个停顿的手势,那口琴声也停了,拳头挥下去,有力地说道,
“因为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我站在向旸旁边应和着振臂高呼,带头喊道,
“对,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周围的知青们跟着我一齐喊着,
“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1971年雪夜,我终生难忘。
那晚我送了向旸一支钢笔,1946年产的,派克。
1973年秋
团里突然多了几个地痞流氓一样的人,比我和向旸年纪都大,总是背地里干些缺德的勾当。经常对几个年轻的学生拳打脚踢。夏天烤太阳,冬天浇冷水,有的学生看见同伴挨了打,只是替着报了一句不平就被一起吊着打。
有些女孩更是惨,光天化日下就被动手动脚,向旸因为义气救了那个吹口琴的女知青,狠狠的挨了打。
我就知道那个总是盯着向旸看个没完的女知青会害了他,从第一次看见她掏出口琴勾引向旸开始就知道。不,或者说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不老实的跟着向旸的时候我就有了这种直觉。
那天我从干活的地方扛着锄头回来,看见他被人捆在墙角用钢筋胡乱的绞,我发了狠去打用钢筋绞着他的人,后来我们被一起吊在大门口的铁架子上。
那天向旸说我傻,我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这种苦日子根本看不到头,喜的是我又因为义气,和李向旸拴在了一块儿。
那晚我们第一次聊了女人,向旸问我的喜好,我说了,甭管男女,面儿上好看最重要!
1975年春
我在这个地方磨到了第五个年头,我英明伟大的父亲终于意识到了在这个鬼地方还有我这么个儿子,后来我才知道是母亲以死相逼才榨出了父亲坏死了半辈子的怜悯。
我终于要以借调的名义回到自己的故乡,再也不怕烂在这里,臭在这里。
可向旸没我这么好的运气,走不了。两年前又因为替我挨了打落下了病根,身子板儿成了个晴雨表。
距离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还有一个月,居然破天荒的留恋起这些个发着腥臭的苦日子。
许是因为向旸还没找着合适的由头离开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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