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凄凄,雷声破碎,窗外密雨如丝。屋内烛火只燃一盏,摇摇曳曳,明明灭灭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那漏进来的风吹散了去。靖王手里拈着玉簪,小巧精致,正与溯一今日所戴一模一样。身影一半隐藏在黑暗里,一半露在微光里。显得更为颓唐。
这么多年了。这孩子怕还是在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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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笙居。
二十年前,靖王还是三皇子,便与表妹傅想容有过婚约,二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自非常人可比。本来即将大婚,只因当时太子与四皇子交锋愈甚,太子彼时势弱,靖王是太子一派,正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时的婚事便被人暗中设计,由圣上下旨,将太尉长女许儒蕴指给他。也不过是因着傅家世代从武,傅想容之父更是辅国大将军。嘲讽的是,尽管机关算尽,结局还是文弱的太子登上大宝。
而这喜结良缘的两人,可谓是相敬如冰。婚后的生活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唱顺调。靖王心里旧情尚余,许儒蕴也毫不在意,二人心照不宣。倒也平静地过去了。到了第二年,端晔降生,却没有给靖王府里带来多少喜气,只是王府的玉碟上多了个小世子。最多不过是宫里的刘太妃会时常想着小世子,唤进宫里看看。同年,靖王封王。傅想容仍是未嫁之女。傅将军不忍女儿受此苦楚,向皇上请旨履行婚约,皇上犹豫,却架不住傅将军年苦功高,在那场争夺中,他更是立下汗马功劳。上位伊始,宝座尚温之际,不容他忘恩负义。下旨前召了靖王问话,可那并非真正在询问意见,成了帝王的人,曾经的优柔寡断都变成了杀伐决断。靖王的沉默被解释成了默认。相应地、刘太妃问了许儒蕴意见,许儒蕴笑了,似是早就知道这般结果,没有太多考虑,应了。
随着靖王前往封地的,除了许妃外,又多了一个傅夫人。
不一年,傅夫人生下二公子溯一。
两位公子相差不过将将两岁,年岁渐长,俱皆聪明颖悟,大公子内藏机锋,二公子温文有礼。靖王不偏不倚,只是被看好的,是二公子,因为他受宠的生母,也因为他的守礼自矜。不似大公子,似乎永远不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在大公子十五那年,大病一场。命悬一线,最后被救回来,身体却大不如前。
此事过后被处理了一批人,所有老奴都讳莫如深。
第二年,公子溯一年十五。傅夫人暴毙,王妃入清净寺,皈依佛门,不问世事。大公子世子之位被夺。
讲到这戛然而止,路总管看着苏沅,叹了口气,“姑娘,去临风亭看看公子吧。每逢雨日,他都在那。老奴看着,心里不好受。”
雨声不断敲打着琉璃瓦顶,亭内的人自顾自喝着酒,喝完一杯,自斟自酌。似醉非醉。亭外是再喧嚣不过的雨夜,亭内却是最孤单不过的自己。
就好像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做噩梦,被惊醒,不管奶娘如何哄都大哭不止,奶娘无法,只好派人找她,却只等来一句“让他哭。”七岁的孩子,渐渐止住了哭泣,奶娘看着他通红小脸上未干的泪痕,隐隐心疼,要抱他,他却乖乖地自己躺下睡了。从此之后每一个大雨的夜晚,他都没有再哭过。
苏沅站定,远远看了一会。举着伞,漫步前来。
端晔眯着眼看她,缓缓走来。一双桃花眼睛里雾气迷蒙,不复往日漫不经心又深情如许的吊儿郎当。
“陪我喝酒。”苏沅也没说话,就着他手喝下那杯酒,有些辣的呛人。他却丝毫不在意,地上已经堆了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壶。看着他有些蓬乱的头发,靠近他,将上面的簪子拿开,让三千青丝落下,被风吹起,扬扬落落,遮住了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神色。
他现在也确实不需要别人看清他。苏沅抱住他,让他埋在她怀里,轻轻抚着他头发。
端晔身体有片刻僵硬,最终还是舒展下来,一声不吭。
片刻之后怀中传来闷闷地声音:“相信我,你不适合安慰人。”端晔看着苏沅,略带调笑。
苏沅挑眉,端晔又加了一句,“不过安慰到我了。”
苏沅微微一笑,拨开他眼前的青丝,弯下腰来,替他将头发梳理整齐,想要从桌上拿他的簪子,端晔却将她头上的簪子抽开,看她云鬓散乱,倒是有别样的风情,偏美人不自知,美目横瞪,端晔眼神微暗,轻笑一声,将手上的簪子递给她:“我要这个。”
苏沅无奈,用自己的簪子替他拢好头发,所幸今日她戴的是只再简单不过的玉簪。
待戴好,端晔起身,“走吧。”一边从她手中拿过他的玉簪,替她簪上,再随意不过的动作,眼神里却带了几分波光潋滟的温柔,苏沅不禁心中一跳,撇开了眼。
端晔随手拿了苏沅来时的那把伞,敞开大氅,将她纳入其中。一手举着雨伞,一手在大氅下牢牢抱紧她。雨点太大,雷声太响,反而衬得这两人越静。躲在他怀里的苏沅甚至听见了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地,清晰而暧昧,砸在她心底。
无声,胜却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