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白日的潮热全消, 凉风习习,毕竟时令已过了中秋。
马夫们向食槽中填过最后一次草料,都准备回去歇了。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马夫乔三先看清了,就赶上去问好:“鄂大人, 这么晚了您还要出门,用马?”
鄂尔泰道:“不,我过来看看。”
“您放心吧,现下谁不知道,您的那匹‘凌九天’是先帝爷赏赐的御马。小的们谁敢怠慢?宁可自己不吃饭, 不喝水, 也得水足料饱地先伺候着御马爷。”
鄂尔泰走到栅栏边,用手摸了摸马,正好触到那块烙了字的皮肉:“一个‘御’字, 真的有那么好么?”
乔三一脸讨好:“金丝楠立在金銮殿,狗尿苔长在狗尿泡。御赐的, 那还能有不好的?”
“可是, 在有的人眼里——”鄂尔泰顿住了。凌九天嚼着草料转过头, 黑黢黢的眼睛很温润, 像是沉浸在同一个回忆里。
鄂尔泰道:“在心高气傲的人眼里,在这样一片纯白中烙上一个字——哪怕是千尊万贵的‘御’,也只是白璧一瑕,白圭一玷。”
乔三本想说,谁呀这么不知好歹?可他会看眼色,就含含糊糊的说:“是什么人,眼光竟然这么……呃……奇怪?”
鄂尔泰拍了拍马就走开了:“我今天来,是看看前日哈大人带来的那匹马。”
“您是说……哦,小的想起来了。”
马厩最尾,照夜白挤在马群中,没精打采,满身泥污。比起凌九天的光鲜,照夜白的境遇让人感慨。事态炎凉,对于哈元生这样一个久不吃香新遭降职的小武官,就连马夫也不以为然。不过这样也好,禄氏母子一天不离开,照夜白就一天不该引人注意。
鄂尔泰命乔三将马牵出来,对他道:“洗刷净了,过几日,我带回京去。”说着自己来到水桶边,舀起一瓢清水。
乔三看他掖大襟捋袖子的架势,吓了一跳——这是要亲自洗马?赶忙地过去:“怎敢劳驾大人,让小的们……”
鄂尔泰没多话,只是一摆手。
乔三就住了口,不知怎么,觉得这位鄂大人不是太好巴结的,心想着,大概是旗人爱马,所以才要亲自动手,可站在旁边看着总不是那么一回事,便唤了另几个马夫过来,大家一人一盏马灯,照得马厩雪亮。
鄂尔泰将照夜白从头到尾刷洗一遍,终于露出牠本来神姿。
这一回乔三是由衷赞叹:“看不出来,这匹灰溜溜的马这么一收拾,这么带劲儿!”
鄂尔泰面露微笑,用手摸过牠雪白的鬃毛……手却一停。
乔三道:“这马……”
马肩处有一小撮杏色毛,平时被长鬃毛挡住了,所以才没发觉。
原来也并不是一匹纯白无暇的。
当然这在马夫们眼中根本无关紧要,乔三笑道:“掺着点别的色,到鲜艳,没那么白惨惨的了。”
鄂尔泰将手中的刷子放下,也放下袖子和大襟儿来,转过身,慢慢往回走了。
张允随正在院中来回踱步,见鄂尔泰进来,兴冲冲拉着他一起到厅中:“你看看,这是他们拟好的名词,我已看过了,没什么不妥,明日如期放榜。”
鄂尔泰接过一看——张广泗高中第四。
张允随在一边道:“你眼光果然不差。以武举之身又中文举,真是古来罕有。”
鄂尔泰也很高兴:“当真是文武双全。”
“应该招他前来勉励一番,明春春闱,一定要进京赴考。”
“我这一次的看法,与夫子不同。”
“哦?”
“眼下正在用人之际,张广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他是贵州籍,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立即入仕,以急国家之难。”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只是这件事你我都不能做主,若要破格提拔,需得皇上御准,就算是荐才,也该是地方大员的职责。”
正在这时,一个差役进来报:“启禀鄂大人,督府派人下帖,邀鄂大人临行之前过府一叙。”
放榜之后,鄂尔泰便应邀前去总督府。
这一次杨名时是面露微笑,鄂尔泰见礼后问道:“不知杨大人召唤有何见教?”
杨明时让了他坐下:“也没什么。一来么,知道你们不日就要回京,为你置酒践行,二来么,也想问一问你回京后的打算。”
“回京之后,当然是就恩科一事向皇上复旨。”
“本督问的不是这个。听说,你一直在京中为官,这次能够出京主考,这是外放的前兆。你一定有打算过,到哪里为官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为官都是一样,但凭圣上钦定。”
“呵呵,这不是你的心里话,看来,你还是无法对本督推心置腹阿。既然如此,本督不妨对你直言。新君登基,本督坐镇西南,还不曾进京朝拜,也就不能体察圣心圣意,而你呢,是皇上钦点,自然能够上体君心。有你在身边辅佐,本督是如虎添翼,更何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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