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乱语!”鄂夫人又打断,“容安才多大,念书学礼是正经。”
“你知道王爷性情,贪几杯,随口玩笑的。”鄂尔泰对添岁道,“没事了,下去吧。”
鄂夫人不再言语。
鄂尔泰道:“别操劳了,早点歇着吧。”
容安打着哈欠起身:“阿玛额娘早歇,儿子告退。”
他走后,鄂夫人拿起包好的包袱:“知道你不愿意累赘,这些是日常用的,随身带着。”
鄂尔泰应了一声接过来,道了声:“早点歇。”从旁门出去了。
天蒙蒙亮,书房中的灯也亮起来,鄂尔泰起身洗漱毕了,看见昨晚的包袱,解开来,里面的东西,细细腻腻,一如女人家的心思。他叹了口气,一并取出,打开书橱的门,都放了进去,只拿起床头的那只石枕,重装行囊。
外放赴任前,循例,皇上要亲嘱一番。鄂尔泰又入养心殿。雍正说完正事,也问了问家事,诸如,家中可曾安排好?带什么人随行伺候?忽然想起一事——随着鄂尔泰步步高升,有关他的传言也是热火朝天——听说,他没妾氏。
这太不可思议了!雍正心里一直在嘀咕——朕这么勤政这么寡欲都有三宫六院呢。
鄂尔泰有子,这说明他生儿育女方面与常人无异——不过只有一个独生子实在是太少,也可能有点问题?但是这个实在没法问,就只有一问另一个:
雍正轻描淡写的:“夫人可是善妒?”
鄂尔泰道:“臣妻知书达理,宽怀敦厚。”
雍正心底非常失望,本以为只要他一个‘妒’字出口,马上就说他像房玄龄,管他敢不敢承认,旁人就会顺势夸自己像唐太宗阿……不是好听阿谀,实在是,继位以来诋毁多,赞誉少。
失望之余雍正还是好奇,只好直截了当:“那,你为何不纳妾室?”
“因为……”
鄂尔泰对皇上今日的刨根问底很是无奈。随口就能编出一个理由,但是对待君上,他不肯搪塞,道:“我答应过她。”
谁?当然是鄂夫人。这还不是惧内?不让男人纳妾,还不是善妒?
赴江苏的车马刚出城门,八百里告急策骑而入。
贵州苗乱终起!
作乱的不是九寨黑苗,而是黔东的白苗。
杨名时当众虐杀苗王子,在苗人中可谓点起一把冲天大火。人人怒不可遏,可偏偏苗王黎蝰却全无反应,只是封寨闭门,状如缩头之龟。五色苗人虽是共尊黑苗,可私下却是各怀心事,家家都想统领全苗。眼看着黎蝰软懦,正是力压群苗的好时机,白苗的理老便在这时发难,立即得到其余三苗的响应。
杨名时正等这个时机,这一来正中下怀,讨伐苗蛮可谓是不遗余力,亲自赴黔督战,勒令贵州提督将本省重重布防,从西调来云南一镇兵马,又向东借来江西一镇兵马,以三省敌一族。苗人也十分彪悍,双方抗衡拉锯,直从冬天打到隔年初春。
云南毗邻贵州,战况不断传来,黎螣一日躁过一日。
这一日天还没大亮,一声嘶喊贯通整座山庄——
“不好了!”
仓促的脚步杂乱无章,一道道门窗纷纷推开。
高天海边系着衣扣边出门:“出什么事了?”
紧接着好多人从四面八方聚到前堂,都在问:“怎么了?”
报事庄丁跑得气虚,刚喘了一口,被一双手狠狠撅住肩膀。
黎螣急道:“是不是苗寨……”
“大哥,大哥——”高天海强拉开他,就凭他的手劲儿,一个激动能把人肩胛骨捏碎了。
庄丁几乎要哭出来:“二爷出事了,您出去看看,要不行了!”
“什么?”
田七、水牛、大鹏……高天海记得,每一个都是上次跟随陶榔去缅甸的人,只是——
只有七个?去了一百二十个庄丁,回来七个……难道,只剩这七个?
每一个都负着重伤,满脸的血泪。他们都是铁打的汉子,他们不会为伤痛而哭,他们哭的是——
停在他们中间的,是一张草草扎起来的竹床,躺在上面的,是——不不,那不是陶榔。
陶榔有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而这一张脸,肿得根本找不到哪里是眼睛。
陶榔躺在床上,周围站着垂头丧气的大夫,和悲愤的庄众们。
五镯夫人从外面进来,众人纷纷让开路,她走到床前:
“阿榔,起来。你说过,要唱着哈赛篦,赶着大象,带我们穿过孟连最险峻的高山。”
“誓死……捍卫……山庄……”
这是这个年轻豪爽的摆夷人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这是怎么回事?”高天海流着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七哽咽着说:“缅族人,都是缅族人!他们出动了军队,放火烧,活着的只有我们几个了。”
“我们的人呢?”黎螣吼了一声,“我们在缅甸的人呢?”
田七摇了摇头。
黎螣暴怒:“我们在缅甸有那么多玉店、茶店,难道落了地,安了家,就不顾山庄,就不顾义气了么?”
田七更用力地摇着头,眼泪凶猛地涌出来:“都……死了。”
黎螣愣住了。
“都死了?”高天海喃喃的,“一千多人,都——死了?”
“阿榔——”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是陶老爹,六十岁的铁汉,腰杆不曾弯过,可走到门口,整个人向下瘫去。
陶驭风多年前曾受过内伤,伤了元气,这么多年一直气虚,只怕是架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重击。
五镯夫人快步走过去:“三叔!”她扶住他肩臂,“这口气,您不能泄,我要您等着看,一千三百条命,一命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