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为了治理江河,在江苏清江浦置总河衙门,河道总督坐镇于此。迈珪璋在河道麾下,主管江苏水路。
这样炙手可热的差事, 自是迈柱千辛万苦方才谋得。赴任之前, 珪璋还是满怀憧憬的,在这位世家公子哥儿的心中, 江南水乡该是这样子的——
‘湖光秋月两相和, 潭面无风镜未磨’。
哪怕有点风最多也就是这样子的——
‘水浸碧天风皱浪,菱花荇蔓随双桨。’
可是他就任的第一年就看到了这样子的——
‘兼旬大雨无昼夜,积潦深虞败吾稼。’
紧接着第二年更严重了, 又看到了这样子的——
‘十年种田滨五湖, 十年遭涝尽为芜。’
珪璋欲哭无泪, 悔不当初。万幸,他有个无所不能的老友, 有求必应的妹夫。初时, 遇到什么麻烦事,要靠书信往来, 京城到江南千里迢迢, 实在是误事。所以鄂尔泰升任江苏, 对珪璋而言,是天降救星!
正是江南好天时,珪璋本想着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可鄂尔泰无暇应酬,趁着冬日罢农,在整个江苏大兴水利,巡洪泽、察太湖、疏吴淞、通白茆,又将通省交错纵横的主要水道逐一疏浚、加固堤坝。对此,珪璋也是不遗余力,要人要物,倾其所有。只是有一点,银钱吃紧。
如今全国都在支援西北,省省都不宽裕。珪璋便向鄂尔泰引荐了一个人,苏州大茶商,——满床芴。
是的,这是一个人,不是一出戏。
说起这个满床笏,祖上三代都是生意人,祖父虽是富甲一方,可是终有憾事,就是一生布衣。到了父亲这一辈,也曾延师苦读,想要学而优则仕,怎奈屡试不第,倒是日后做起生意来顺风顺水,将祖业发扬光大。祖祖辈辈的念想就一代一代传到了满床笏身上——光听听这名字,就知道有多殷切。可满床笏有自己的想法,十载寒窗太辛苦,想要当官,大可另辟蹊径,仗着万贯家财,捐个皇商红顶子。举国上下筹集军饷时,他本想着一掷千金。可不想新君登基后清查钱粮,追补亏空,接连查抄江南的豪门巨富,比如,举世闻名的江苏曹家和李家,很快就凑齐了饷银,令满床笏无所施展。正在郁郁不得志时,恰逢良机。
这一日,布政司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因为鄂尔泰一早去了河堤,来人便在厅中等着。张允随得知此人乃是马帮副帮主,便一直陪坐。
鄂尔泰入夜方归,一见雷劲松,心中一舒。
雷劲松也等了一整天,但仍精神奕奕:“见过鄂大人!”
“雷副帮主,免礼。”
雷劲松道:“草民这趟是代帮主前来谢鄂大人。本来先到的京城,听说您到江苏上任,就又赶到这里来!”
鄂尔泰道:“万里迢迢,难为了。在下还没有感谢马帮上次的鼎力相助。”
“区区一万担粮算得了什么?怎比得过一千匹河曲宝马!”
张允随听得惊讶,可看鄂尔泰神情像是心中有数,忍不住问:“什么宝马?”
雷劲松此时提起来还是难抑激动:“您上次给帮主写的那封信,帮主一眼就看出了门道。说老实话,咱们这些草莽认字就不错了,根本分不清什么样的字好看,什么样的字难看。可信中最后一行字的样子、大小都跟前面完全不同。您让帮主骑照夜白,这也还罢了,还一定要绕远路走宁远。帮主一直猜不透,可是知道您的事情急,不敢耽搁,就一边走,一边想。从云南到四川,经过宁远府只有一条山路,刚到了山里,可坏了,照夜白不听使唤了,怎么喊怎么勒缰绳都没有用,疯了一般,撒了欢儿地往山上跑。多亏兄弟们骑术都不差,一路追得紧,您猜,最后到了哪里?”
鄂尔泰一笑。
雷劲松挠挠脑袋:“您看我这脑子,还让您猜呢,就是您告诉我们的啊——到了河曲马的老巢了!一千多匹,一千多匹啊,匹匹都是好马,其中百十来匹是名副其实的千里马。饶是我们马帮多得是马,可一下得了这么多宝马,别说我,连我们帮主都是平生头一遭!”
雷劲松最后说:“我是来道谢的,可是您看,两手空空。这也是我们帮主的意思,对马帮来说,马就是命,还能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带什么礼物,也抵不过您这天大的礼,只等着有朝一日,您有用到马帮的地方,我们一定出尽全力。”
雷劲松走后,张允随赞一声:“都说老马识途,果不其然。”想了想当日鄂尔泰向霍金鹏求助的情形,道,“你的心思,也转得太快了。”
鄂尔泰摇摇头:“早在禄夫人告诉我河曲马的来历,我已有了这个念头,但想着,那群马天生天养,无拘无束,不该受人役使。后来情势紧急,也就唯有出此下策了。只盼望,马帮爱马,惜马,方不负其千里之资。”
转眼过了年,一切的未雨绸缪都在第二年的春汛中大放异彩。长江、黄河、淮河……全国各地接二连三的汛情告急传入京中,难得看到一折‘水路疏畅,稼泽丰沃,不误农时’。龙心大悦,当下御笔亲书——天下第一布政使。
看到这样的盛誉,珪璋都替鄂尔泰高兴,而他本人呢,公务之余就是帮着张允随刻印一部诗集,江苏士人歌颂新朝新政的集锦。
张允随笑对鄂尔泰:“我本以为,你这次请旨让我随同,是作为参僚,不想着,却是别有用心啊。”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夫子。”
张允随又道:“以你的圣眷之隆,晋擢之迅,大有人将你与年大将军相提并论,可是依我看,有些事,你还更胜一筹。就说这次‘天下第一布政使’的嘉奖,皇上也只是一誉,你便报以一集。若说这居功不傲的修为,就是高人一筹。”
“天下大道,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君君、臣臣,是不能逾越半分的。”
“只可惜,这个道理,有些人,就是想不通透。”
自那日山庄中领命,贺天翔带了厚礼,日夜赶往成都。此时原巡抚蔡珽果然已然被迁调,现任的巡抚正是原来的布政使王景灏。新巡抚正为筹措军饷为难,闻得贡山发现玉矿,自然欣喜万分,立即派出座下参将黄振威赶赴贡山。
大雨不停,山路泥泞,一路行来十分难行,好不容易到了保山,再往前行,便是贡山了。刚走不远就见大量官兵封路。黄振威不知原因,命贺天翔向前询问。
官兵蛮横:“少管闲事,不许走了!”
贺天翔忍气回来,原话告知黄振威。
黄振威亮出铜腰牌,那官兵立即换了脸色:“大人稍等,稍等!”连忙去回禀长官。
冤家路窄,带队的竟是马辟荆。若论品级,参将比副将低着一级,可黄振威是年党。现如今沾了一个年字,便是身价百倍——青海军对各省行文不用官署之间的‘照会’,而用上用的‘谕令’,年大将军更是让平级官员对他三跪九叩,甚至牵马坠镫。这一点马辟荆是清楚的,不敢开罪黄振威,客客气气地解释:“贡山之上疑发现玉矿,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采,故而暂封山路,待查明后回去复命。”
本想着我敬你一尺,你敬我一丈,不想黄振威十分霸道:“年将军协管西南各省军务,这玉矿,我们接管了。”
马辟荆怒火烧心,脸上还得忍着:“年大将军只管军务,这玉矿……”
“军饷吃紧,玉料可抵饷银,不就是军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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