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青梅竹马的光景终结在八岁的夏天。天气酷热,她磨着他带她到附近的小河里洑水。那时他刚学练气,就教她憋一口气潜在水底下。她呛了水,在河里挣扎,他手忙脚乱救她上来。匆匆赶来的两家仆人们看到的,是两个湿淋淋搂在一起的孩子。
这在一般人家并没什么,可看在循规蹈矩的老学究眼里,却是有伤风化。
‘七龄,男女不同席。’七岁的男孩儿女孩儿已经不能同坐一席,何况八岁快九岁。
迈柱当即大怒:“鄂兄,你怎样向我交代?”
鄂拜是又恼又愧:“迈兄放心,贤侄女的终身,我鄂家自会交代。”
从此,他像一下子长大了,知道了避忌。
后来,她学会了潜水。迈柱外任沿海的那几年,家眷随行,她咬着牙,忍着怕,终于能在大风大浪中自在来回。可永远回不去的,是那无忧无虑的钓游时光。
他知道后,只是淡淡一句:“哦,小时候,真傻。”
终于,她决定不再这样等。快立春了,月老祠香火极旺,一早赶去城外,在人山人海中翘首,只为求一道符纸。
她要知道他的心意。
“鄂大哥,他们都说月老祠的姻缘符最灵,只要写上那个人的名字,就能和他/她……百年同心。”
他笑了,十几年前的他极爱笑:“谢谢你,珞珈。”
她问了句:“你信么?”
她以为他会笑她,像一个迷信的愚妇。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接过姻缘符,含着笑。入了迷,人人都是一样迷信。
她很想,很想他当即落笔。他的确看了看案上的笔,却又止步,那一定是一桩不为外人道的心事,可又按捺不住,终于他还是坐下,研磨提笔——
“公子——公子——”他的随从添岁飞跑进来,“老爷又犯心痛厥了过去,您快回家吧。”
他焦急地要离开,她心有不甘,又不能阻拦。
他还是走了。
她就坐在他适才坐过的案前,桌上铺着宣纸,是刚刚垫在姻缘符底下的,有淡淡的墨迹,当年他的腕劲,是能力透纸背的。她端详着,左边,是一个‘秀’字,右面没有写完,只有一个‘艹’字头。
秀……秀什么呢?她不知道,可她知道,他的心事,已在功名之外,在志思之外,更在她目所能及,力所能逮,情所能堪,之外。
所以他第一次断然拒绝他们的婚事,她并不意外,只是伤心,这么多年来她慢慢彻悟,这便是蛾扑火,蚕自缚……
她终于还是嫁进了鄂府,是为公公冲喜。鄂尔泰不知所踪,鄂拜病重卧床,一场无新郎、无翁姑、无宴席的婚礼,接亲的只有尚未成年的小叔。
大红盖头挡住的,不是初为人妇的娇羞,而是不知所措的尴尬。
后来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女人。僻静甬路,那个女人和他相对而立。珞珈永远忘不了那双蒙了水的眼睛。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样的人,才能相濡相呴,什么样的人,才是神仙眷侣,她明白了,他的离经叛道,他的顽梗忤逆,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竟都变得入情入理。
他握住那个女人的手:“秀芸……”
秀芸。珞珈想起纸上印出的淡淡墨迹,再无法看下去,转身而去。
可终究还是躲不开,当她第一次抱起襁褓中的婴儿,看着那两泓清泉般的大眼睛,一下子找到了它们的源头。
可是这样漂亮的一对眼睛竟然是偕生之疾,对于此,鄂尔泰已无暇顾及,他正忙着逃避,避开那个本该与他相濡相呴的神仙眷侣,因为她已束上金约,坐进彩舆,轰轰烈烈地成为十六皇子的福晋。
他是那样彻底,将自己流放到最偏最远的西南荒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