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胜负未分,可是利弊已定。这场仗,胜,是滇军的功劳,负,是川军的过失。只要岳大人不出兵,就都难脱这治边不利的责任。”
等到的,是捷报。
禄鼎坤亲帅五千骑兵,从乌蒙而来,一路穿山越岭毫无阻滞,到了离者海营不远的一片平川,却骤然遭遇绊马索,乌蒙矮马不堪绊索,头阵重挫,后阵大乱。
正这时,丛林间杀出无数官兵,慷慨高歌(四川方言),英勇拼杀。禄鼎坤虽然凶悍,却更加刁滑,他深知滇军素来惫怠,绝无此勇猛,只道是中了川军埋伏,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官兵,自知不敌,趁着尚未大败,及早收兵,被哈元生足足追出十里,丢盔卸甲,逃回了乌蒙。
哈元生趁势兵逼禄府,捉拿了罪魁禄永厚母子,又控制了东川其余五营长,九土目,可谓是大获全胜。
哈元生跪在鄂尔泰面前:“末将幸不辱命!”
鄂尔泰道:“好。”
“只可惜走脱了禄鼎坤,若不是兵少无法包抄,绝不会让逆贼落网。”
“能夺过此劫,已经难能可贵。”
“可是,接下来该如何?禄鼎坤回到乌蒙,略一打听,即知对战的并非川军,他们损失不大,不会卷土重来么?”
“经此一役,我想,真正的川军不日即至。”
“岳大人此时会出兵?”
张允随道:“哈大人以不足三千河防兵,大胜逆贼,平定了东川,这是岳大人万万想不到的,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东川是他治下,亡羊补牢,正好是这个时候了。”
“可是,岂不让他们白白捡了便宜?”
“谁捡便宜,还未可知。”张允随说罢,微笑看向鄂尔泰。
鄂尔泰竟也一笑。
哈元生憨直,不谙此道,问道:“大人何不尽快上折,向皇上奏明此事原委。”
鄂尔泰道:“两者争功,好比对战,不檄而战,是为不义,不忙,等岳大人先上折吧。”
岳钟琪当然后悔不迭,想不到禄鼎坤当真出兵,想不到滇军横加干涉,更想不到竟然以少胜多。鄂尔泰近年来平步青云无人不知,这一次更是破格拔擢,最紧要的是,他是旗人,是皇上在西南真正的心腹,若是被他参上一本,‘阳奉阴违,抵触新政’,那可真是入骨三分,所以绝不能承认不出兵,只能说‘非不战也,实途远’也,对!奏折上就是这么说,何况,此系实情,谁不知,东川虽划归四川,其实距四川远,距云南近,大可以托词川军刚至,而东川已平,捎带夸奖、感激一下滇军也就是了,不至落罪。另一方面,禄氏是苦主,也是此役的关键,堵住他们的嘴,也就堵住了悠悠众口。想到此,即刻派亲信游击骆长生赶赴东川。
哈元生已撤回云南,骆长生毫无阻滞,便接手了东川的一切事物,首先一件,就是会见禄氏。游击是从三品五官,土知府为四品,可川军此时气短,骆长生丝毫不敢摆官架子,客客气气的,声言愿意鼎力支持禄应凤继承祖职。然后,处置了禄永厚和其母安氏,又对那几个营长、土目重新调配,留下驯顺的,除去忤逆的。一切就绪,择吉日按族礼,禄应凤正式承袭了知府之职。
禄应凤接掌祖职的第一件事,就当着禄氏全族郑重宣布:
“我,东川知府禄应凤,秉承母意,愿自请削去祖职,将祖传印信上缴朝廷,接受改土归流。”
一片哗然。
不光在东川,云南、四川不日传遍大江南北。
土司之乱,三百年来不得整治,东川之乱,三十年来毫无成效,而今,禄氏竟做了这石破惊天的改土归流第一人。
这真让岳钟琪欣喜若狂。可骆长生传来的消息却如兜头冷水。
禄禄氏斩钉截铁的:“我禄氏上承天意,原将印信上缴当朝天子,但可托之人,唯云南巡抚,鄂大人一人。”
四川改土却要经由云南巡抚,荒唐!岳钟琪怒不可遏,荒唐!
贡院之中,张允随听完来人禀报,拈须一笑:“这回,差不多了吧?”
鄂尔泰道:“可拟好了?”
张允随从案上拿起草拟的奏折:“你看看,有什么要改动的,还来得及。”、
鄂尔泰看了看:“夫子如椽之笔,真是一字难改。”
“老夫多年侍墨翰林,这笔墨功夫么,自然娴熟,可是书生执笔,有欠刚劲,你还是添补添补。”
鄂尔泰想了想:“只添一句,‘臣得相机改流,可设三府一镇,永靖边氛’。”
“好,有魄力。”
哈元生一头雾水:“什么三府一镇?”
张允随道:“先将东川划归云南,再图乌蒙、镇雄,共为三镇。”
哈元生大吃一惊:“把东川从四川割出,划给云南?圣上会答应么?”
张允随笑了笑:“岳大人再谨小慎微,终究脱不了年党的嫌疑,皇上对他,终究是心存芥蒂,之所以仍让他任职,是为了稳定人心——不能亏待青海一战的功臣。可是归根结底,是不信任的,否则也不会急着命毅庵出任云南,震慑西南。”
哈元生明白一些:“川陕总督之职不变,可是,渐渐地,把四川的疆域一点点划给云南?”
张允随赞道:“一点即透。”
“可是岳大人不会据理力争么?”
“四川得来的消息,岳大人早前已经上折,推说东川离四川远,离云南近,所以,才延误了战机。”
哈元生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鄂尔泰不急于上折的原因。
张允随道:“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这就是我所写‘滇兵击退,而川省令箭方至’,既然四川力有不逮,何不干脆就将东川划归云南?”
“那,杨大人那边呢?得不到他的支持,即使得到了东川,也是无兵可守啊。”
鄂尔泰这时才说话:“杨大人支不支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心。我们所做的,是饩羊告天,而不是与虎谋皮。”
不日圣旨即下,非但准奏将东川划归云南,还将临近中甸,原属四川巴塘的木咱尔、祁宗、拉普、维西、阿墩子等处划给了云南,准加封哈元生为游击,又特命云南提督郝玉麟听命于巡抚,云南兵马,从今而后统归鄂尔泰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