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长入, 松林萧飒。
鄂尔奇捂着耳朵跑到当院:“哥,别吹了!”
鄂尔泰放下笛子。
鄂尔奇道:“一整晚了, 吹来吹去都是这一首。”
“这首有什么不好?”
“冷冰冰的, 大晚上, 怪瘆得慌。”
“就你哥这根笛子,多少王公贵胄求着都听不到, 你还嫌!”鄂尔泰在弟弟脑袋后一拍, “这‘风入松’是‘会真集’的一首,得道家真髓, 当然冷清。”
这时听到远处门房高声道:“老爷回府!”
鄂尔奇一头就钻回了书房。
鄂尔泰一直等着鄂拜老先生迈着四方步踱进来,上前请安:“阿玛。”
“嗯。这么晚了, 还没睡?”
“读古人书, 读到得趣之处, 难以入睡。”
“好, 好, 读书好, 可是, 你在御前当值, 难得休息,也要有劳有逸。”
“阿玛教训的是。只是孩儿有疑惑之处,不解不快。”
鄂拜在太师椅上坐下来:“看得什么书?”
“王昌吉, 《会真集》。”
“嗯, 看道家文章, 修身养性, 是好的。”
“孩儿读到那首风入松:‘乾坤鼎沸炼神丹。聚虎肺龙肝。合和蟾凤凝嘉瑞,变盈空、甘露漙漙。敛掠烹成金液’。”
鄂拜有些疲倦地闭了双眼,用手在案上慢慢扣着拍子:“这一首古曲,清冷寂静,意境幽深。”
“孩儿不明的是,当日王公是随口而谈呢,还是这世间当真有龙肝凤髓的神药?”
“也许有吧。”老先生敲着拍子,渐渐有些睡意。
“如果有,这虎肺、龙肝、蟾凤、都是什么呢?”
“龙肝,一般指白马肝,虎肺,畅春园虎城里自然有,蟾凤,该是蟾蜍和锦鸡。”
鄂尔泰双眼一亮:“孩儿受教!”兴匆匆奔出门,身后响起老先生重重的鼻鼾。
既然有了眉目,就立即出门,鄂尔泰一大早奔马厩,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低声念叨着:“第一样,白马肝……”
缰绳没抓住,凌九天往后一挣,鄂尔泰皱皱眉,往前走,凌九天沓沓沓又退了两步。
闹什么别扭呢?忽地恍然大悟,鄂尔泰笑道:“又不是要你的肝!”
白马肝、蟾蜍和锦鸡都不难。虎肺难寻。虎园设在畅春园内,寻常一个看守都是皇室远亲。那福寿擦着刚得的鼻烟壶,冲着日头看看,挺满意:“兄弟,你运气还真不差,昨儿个吉林将军刚刚进了四头东北虎,可是什么时候杀就不一定了,得等着上头兴起,要用皮,今天明天也肯能,十天半月也可能,你得等。”
等待的日子实在煎熬,到了第九天晚上,那福寿托人捎信,当晚上杀虎取皮,第二天早上把虎肺给送出来。这一宿鄂尔泰几乎没睡,睁眼看着满天星斗,总算天公作美没有落雨,顺利取了露水。其他材料都齐备了,药锅盖子噗噗跳,水都烧开了,正等得心急火燎,血淋淋新鲜的虎肺总算到了。
龙肝虎肺已经骇人,那活生生的大蟾蜍鼓着两只眼睛,一身赖皮更是不堪,统统丢进锅中,用露水熬了足足四个时辰,太阳偏西了,锅才离火,鄂尔泰用棉被紧紧裹了几层,端起来就上马,直奔十渡。
夕阳西下,余晖照射着空阔阔的山野,鄂尔泰四顾茫然,正在失望,才见到那窈窕身影转出石亭的柱子。
鄂尔泰捧着药罐急匆匆进了石亭:“万幸,你还没走。”
秀芳道:“天气太热,当然等到日头落了再下山。”
鄂尔泰掀开盖子:“喏——”
熬药时烟熏火燎不觉如何,现在一股浓腥怪气扑面而来,秀芳不觉一掩鼻:“是什么?”
“龙肝,就是白马肝,虎肺是货真价实的,吉林将军供奉的东北虎,蟾凤是蟾蜍和锦鸡,用今早取的鲜露水,熬了四个时辰。”
秀芳一时语塞,眼见他将罐子捧在面前,盛出来满满一碗:“还没凉,要趁热服下”。
天知道,天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药方。当日这么说,多半存着戏弄心思,想着他爱卖弄,打哑谜,就由他去,看到时候拿不出来,又怎么说。谁成想竟真熬出这么一锅恶心至极的鸡汤。
什么叫自食其果?
鄂尔泰恳切的:“快啊,见风容易凉。”
她终于想出一个借口:“白……白马肝……有毒吧?”
鄂尔泰愣了愣,是啊,问道:“姑娘不是说,这方子是千真万确的?”
“是……只是……”她几时这样软懦过?自己都讨厌自己,心一横,自己说出来,自己吞进去!
“别!”鄂尔泰拦住她伸来的手,犹豫起来,白马肝有毒,不行,得先试试,“让我先尝尝!”
那气味实在难忍,他皱了皱眉,一咬牙——
她没来得及阻止。一碗已经灌了下去,只觉得腥恶难当,他勉强道:“待得一时三刻,若是……我无碍,姑娘再……”
实在太难受,他说不出话,将手一摆,快步翻身上马,一提缰绳,笃笃笃往山下去了。
秀芳低唤了他一声,见他却越行越快,只好作罢。
他实在不想在她面前失态,直走出好远,跳下马来呕吐,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以他的功夫修为,倒不是不能忍耐,只是想起吞下的那些东西……自幼是如何的食不厌精,怎么能忍得了?直吐得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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