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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女人, 年纪看起来都挺大了,脸上的鱼皮纹能叠好几层,一个穿蓝, 一个着红, 都是农家普通的花布衫, 身上却东一块西一块都是黑煤渣子, 抹到身上,把褂子也弄得黄碴碴的。
头发倒是编得齐整,可梳得再齐,也不能把那黄豆芽一样的头发变黑了, 如果城里那些整天出入舞厅画馆的大小姐们看见, 一定会说她们简直像顶着稻草。
“我姓兰, 是刚毕业的,算不得厉害。”兰善文忙谦虚道。
来之前, 她找到了从磨子岭工作回来的人问过, 也跟着他们学了几句当地的话, 对她们如今说的话,还是能听懂一些的。
“哎,城里人就是皮薄, 夸几下子算弄子哦。”红花布的女人咧开黑黄黑黄的脸, 对她笑, “俺家那口子姓鲍, 医师你管俺叫鲍家的就好了。”
此地的女人, 大都没得名姓,嫁了张家,名字就是就是张家的,嫁了李家,就是李家的,死了,碑上也竖的是张家的,李家的碑。
同时那着蓝布的女人也抖着她长着黑痣的脸,搓搓手对兰善文道,“孩他爹姓胡,医师你叫俺胡家的好了,厂长昨儿个开大会就在上头说啦,咱们这地儿要来几个医师,所以管俺们的张爷就派俺们过来接您了,兰医师,您坐车可累了?听人说那铁笼子里坐久了就闷得心口子疼,走走走,快跟俺们进去喝杯热茶。”
“不用了,我还是先去厂长那里去报个道吧。”兰善文客客气气的笑,拒绝了大学校园里许多追求她男孩子的疏离笑容却拒绝不了被风霜腌成的妇人,一边一个的扯着她往她们住的地方走。
“俺们往后可就是一个地儿的了,兰医师您还跟咱们客气么子,走走走,俺们带您溜达去,也让您看看您住哪搁子。”
女人带了一丝高原红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拖着她就往里间走,兰善文抱几本书都要喘几口气的人,当然不是这些在田野里劳动惯了妇人的对手,被她们扯着就进了钢厂的大门,直直往职工宿舍走。
钢厂有几百个工人,男女混合着,老少都有,为了管理得方便些,厂长就向上头请示,在磨子岭尖尖的岭头上盖了不少间屋子,应付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住宿生活。
兰善文被那两个女人抓着带上了宿舍里。
就和女人间时兴起来的外国大头皮鞋一样,宿舍也是这两年时兴起来的讲头,原先在磨子岭,人人都是把这个叫做大锅子炕的。
——大锅子食堂,大锅子菜,大锅子铁上烧着钢,这钢搭来那钢抗,一块堆在暖炕上,家家欢喜住新房。
这些字底下还画着登载在西方报纸上的高楼大厦。
——写在宿舍墙上的白色粉笔字,灰还落在通红的砖瓦上没被风雨侵蚀去,说明,这是新近才写上的。
“兰医师,到啦!”她盯着墙上的字看得出神,身边忽然传来妇女打唿哨的声音,她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那面红墙的正面,到了一个半砖瓦半泥坯的房子前头。
房子很长,从东头到西头大概有十几米,前面一小块四方地,用卅子卅得齐平,上头种了些绿油油的蒜苗和青菜,小菜地旁边,还有一口井,上头挂着两个木绳桶,有两只冠头通红的公鸡正对着那水桶上的木绳啄来啄去的。
看见那公鸡的爪子在湿漉漉的井沿上印下枫叶形状的图案时,胡家的女人气得脸通红,扯着嘴唇说话,下巴壳子上的黑痣都在一颤颤地抖,“滚你娘的,这准又是那骚□□养的鬼东西,好好的井水,人家不吃了啊,尽被这些畜牲屙屎撒尿糟蹋了!”
说话间,她操起地上一个担水的毛竹扁担就使劲往那两只鸡那边砸过去,带起来的风惊得两只鸡“勾勾勾”地叫,扑扇着翅膀四处飞,有些掉落下来的毛甚至随着风飘到了那婆娘脸上。
“呸呸呸。”胡家的女人把嘴里的毛都吐掉,看着那两只鸡更气了,撸起袖子,挥舞着扁担上前就要把这两只鸡闷死。
兰善文在一边看着她骂骂咧咧地抓扁担跟鸡呕气,那拉她过来的鲍家女人站在原地不但不阻拦还在一边给她加油助气,尴尬的走也不是,劝也不是,正无法可施,忽然从那屋子里头一个门的染红布帘子被掀了起来,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五六岁左右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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