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才知,此番是由庄王和楼湛带兵出城,他们仿佛要预先设伏,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却觉得殷帝此番要遭,东三军的勇猛矫健是出了名的,所向披靡,何况堂兄十分不像个太子,一肚子坏水儿,走的都是野路子,这样的搭配,一般人很难在他们手里讨到便宜。
果不其然,数日后,便有捷报传回来。
一晃一个月过去,到了盛夏,太阳炙烤得地面冒烟之时,传来联军生擒殷帝的消息——德晔正在找失踪了的罗衣,听闻此事,半天没回过神。
他们,是如何做到?
可以想见殷帝身边的护卫该是如何,于重重殷军中生擒一军之主帅,这是使了什么招数???
想到他们会把同样的本事使出来,用到另一个人身上,她连这种喜悦都是喜忧参半,焦虑地趴在城头围观凯旋的军队联军。
画红突然兴致高扬地跑了过来,老远就叫嚷道:“帝姬!升平帝姬回来了!你快去看看,不要找罗衣姑娘了——”
升平回来在德晔预料之中,她步下台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殷帝遭擒,是有升平一份功劳?否则,她还是觉得他们再本事,也不能到如斯地步,即便殷军精锐都在靖王那处,这里也不全是蠢货才是。
倘或没有殷帝自己的决断受到干扰… …
猜测终归是猜测,直到德晔真正看见升平时才知道自己居然想对了。
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是个矛盾的人,没想到升平帝姬尤甚,她甚至,在做出决定后露出了后悔的意愿,拉着她的手哭诉道:“阿卷,我实在不知如何认识好,是我一时糊涂,我也知道你们是对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她说了很多话,德晔只是沉默地听着,因她许多话前后不搭,有时又自我否定,她实在无法接口。
不过德晔还是很同情升平,像姐姐一般把她揽到肩膀上安慰,“都会过去的,你想想,其实裴灵儒只是生命里一段回忆,时间久了,你就会把他忘记… …”
升平蓦地一震,抚着小腹站起身道:“阿卷,这里只有你我,我也不再瞒你。”她深呼吸几口,苍白消瘦的脸孔微微抖了起来,“我不敢告诉哥哥,我有了裴灵儒的孩子,我到底该怎么办——”
阿儒待她,当真好极,她却陷害他落到如此境地,自己亦不能原谅自己,又有何面目再去见他?
德晔看升平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突然不懂什么是爱,爱是欺骗,还是成全,还是后悔?她不能把自己逼到和升平一般的境地,如果她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
大道在心,自己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阿卷,你有没有办法,我们放了阿儒好不好?我知道,”她泪眼婆娑望着她,“我知道,昔日他对你不好,且事关两国… …我都知道,可是我,阿卷,你帮帮我,我受不了了!你知道么,如果不是我,他绝不会入了哥哥的圈套,我真的不知道他这样在意我,太晚了,我该怎么办?”
升平痛苦地蹲了下去,“父皇是死于靖王之手,并不是阿儒啊,怨有仇,债有主… …”
德晔伸出要搀扶她的手僵了僵,缓缓垂在身侧。
若说起初她对靖王最大的憧憬,便是这位靖王,砍下了皇叔的脑袋,挂在城头暴晒。她曾经做梦都想杀了皇叔为父皇和母后报仇。
假如不是阿允,她至今也只能做梦。
这便是事物的两面,角度不同,不同的人看同一件事会产生出截然不同的情感。
… …
几日后,升平被软禁了。
德晔从楼湛处得知,是因她试图贿赂守兵放了裴灵儒。
她几乎要怀疑升平是不是故意给自己一个交代,才会使用这么愚蠢的方式,贿赂守兵,要是一般的人犯也罢了,殷帝… …除非守兵是卧底,否则都不会为几个钱做这种事。
夜黑风高。
德晔对着烛台神思邈邈,窗台外传出□□的叫声,门房吱呀开了,画红打着美人扇进来,小心放好了竹帘。
“帝姬,升平帝姬使人传话来,想见一见你,”画红把烛台放远了些,“不过奴婢想着,此时竟是不见为好,她犯下这样的事,帝姬最好还是不要接近。”
近朱者赤,帝姬原来就有些魂不守舍,若是被升平帝姬说动了也去救殷帝,那可真是完了!
德晔用脚把藏在床底的包袱向里推了推,以防被画红看见,低声道:“你多虑了,升平姐姐先前便找过我,是我没言语,她才… …”
她叹了叹,觉得没甚么可说,脱下外衣掀开雪白的床帐躺了进去,扭头道:“我要睡了,你自去睡吧,有事我再叫你。”
“今日睡这样早?”画红问了句,见帝姬久久不回应,以为她困倦睡去了,就不说什么。
正要退出,冷不丁有“砰!砰!”的声音在外响起传进耳中,吓得画红和床上假睡的德晔都是一激灵,德晔抄起床畔的衣服就穿起来,男人的衣服穿着格外方便,她三两下便站到了门外,只见远处城门楼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冒气滚滚的烟尘,紧接着轰轰砰砰的炮响接连又响了起来,叫人犹自内心的胆颤。
画红惊慌道:“殷贼半夜偷袭?!”
楼湛的出现证实了画红的话,他见帝姬还在,便略安心,吩咐手下严加护卫,便行色匆匆而去。
“没有主帅,如何偷袭?是谁在指挥?”画红捧着心口望着远处城门,心跳快得像是心脏将要跳将出来。
德晔动了动唇,突然向外跑了几步,几个侍卫立时拦住她道:“外面危险,帝姬留步为宜!”
竟然真的把她关在此处,之前怎么不如此防备她?
莫非… …真的是靖王在… …天哪,他怎么会来,是救驾么,那落塞关怎么办,没听说他赢了… …
她愁烦起来,在院子里团团转圈,也许她不应该为他想这样多,他此际攻打芦城,便是要威胁到收复大宁的计划,他是敌人啊,可是,他对她没有坏心,他只是为了自己国家——
呸呸呸,德晔捂住了脸,额头渗出汗来,她居然站在他的角度,她是疯了。
画红看到帝姬陡然无头苍蝇一般,不禁拉住了她,道:“眼下一时半会也安静不下来,外边却有蚊虫,仔细被咬了,帝姬还是先回房里去,奴婢去外面探探消息,回来再告知您。”
见画红转身要走,德晔看着站在院门口两个石雕一样的侍卫,忽然计上心头。
半柱香后,使女画红从帝姬的院中走出,侍卫看着她的背影,又转向院里,见男子装束的帝姬的影子正在房中打转,便未曾多想。
“画红”自然不是“画红”,德晔扯了扯裙襽,竟然觉得不方便起来,就一路拉着裙角一路往外跑,远处的炮声倒是止住了,只是望来浓烟滚滚,想来局势不容乐观,忍不住心惊肉跳。
德晔跑得哼哧哼哧,好容易出了府邸,前面的小路上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竟是升平和殷帝!
这种时候,她能不裹乱了么,德晔大喝一声叫住了他们,裴灵儒似身上有伤,转头时速度有些慢,却是升平犹豫着道:“德晔,求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带他走了,自己还会回来的… …”
“走?从哪里走?”
德晔指了指四面城墙的方向,“靖王无声无息杀了来,如今已然将此地团团围住,升平姐姐这时候怎么能意气用事,你救了他,那靖王更无所畏惧,芦城怎么办?!撤退打出缺口也要时间啊——”
升平经她一说面露犹豫,裴灵儒将她拦在身后,倏地阴测测道:“澹台云卷,寡人屡次放你一马,你却不肯放过寡人么。”
升平来不及阻止,裴灵儒的手已扼住了德晔纤细脆弱的脖子,“今日便送你去见阎王!”
夜雾弥漫。
远处喊杀声此起彼伏,应是在攻城了,裴灵儒眸子一眯,转手抽出升平带着的剑,指住德晔后背道:“往前走,带寡人去东门!”
德晔心中不慌,走得极慢,徐徐道:“升平姐姐,你就看着他这样指着我么,还不如当没见到我…你叫他押着你,太子哥哥见你有危险,必然不会动他… …”
何必拿着她呢,澹台逸和她不对盘,就算裴灵儒捅死了她,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升平正要开口,殷帝却抬了抬手止住她。
他听澹台云卷所言,凉凉发笑,“你道我拿住你是为防澹台逸?”
他那位好弟弟,他却不信他此番好心只为救他而来,怕是巴不得他一命呜呼。便是死,也要拉上他的心头肉,给自己垫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