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深那儿养伤。你觉得如何?”
“山寺佛门清净地,是个清幽好去处。”
曹淑点了下头,“自惠帝以来,妇人不预中朝政事,朝堂那些事儿我们女流之辈也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到底为人父母,怎敢不为儿女盘算?过两日,青娣你收拾一下东西陪着长豫去吧竺法深那儿吧,还真得你去,别人我总归是放心不下。”
那姑姑轻笑着,点了下头,“是,大小姐。”
自西晋将门曹氏长女加入琅玡王家,到如今近二十五年了,美人白头,青娣却仍是唤她一声大小姐,在她眼里,似乎面前盘算着儿孙之事的妇人永远是当年长安曹府那位待字闺中的曹家大小姐。
曹女长安第一俏,冠盖京华帝王家。长安将门世家曹家有女,二八芳华,听说原是许了皇子,后来不知怎么的看上了琅玡王氏一个愣书生,那书生当时可没这么威风,靠着与东海王幕僚他同族从兄王衍的一点裙带关系在朝堂谋了个差事,陪着个落魄王族来江东南蛮之地安抚人心,那真是怎么瞧怎么没出息,怎么瞧怎么没前途。
可偏偏,她就是喜欢。曹家大小姐和王家没出息小吏的故事,这一开始讲,弹指就是二十五年。青娣望着那个在菩萨前虔诚地双手合十的妇人,轻轻笑了下,
三日后。
没啥用处且遭父母嫌弃的王家大公子收拾了一下东西告别了双亲打算投奔他遁入空门的世叔去了,刚出门,马车走了还没多远,忽然一个猛停。
王悦差点冷不丁从位子上被甩出去,皱着眉刷一下掀开了帘子,“什么……”话未说完,他忽然就一怔。
西风垂柳,南燕翻飞,马车前站了个二十多岁的弱冠公子,紫衣金绶,眉疏目朗。
王悦怔了会儿,下了马车,盯着那人看了良久,他在马车前慢慢抬手拱袖行了一记大礼。
“臣王悦,参见太子殿下。”
素来以修雅有礼出名的皇族太子怔怔望着那低腰行礼的少年,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竟是没回一句“平身”。良久,他看着依旧弯着腰一动不动的少年,开口问了第一句话,“王长豫,你……不信我?”
王悦心中仿佛被突然刺了一下,疼,真的是有些疼,他慢慢平身看向面前的人。
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大家都注意到了从马车上翻下来的王悦,顿时聚集在了远处不住观望。议论声顿时轰然散开。
“就是他!王家死而复生的那个世子!”“真的是他!真的没死啊!”“听说王家灵堂都设起来了!吊唁的人把他家大门都堵上了!竟然没死啊!”“听说这位世子是那……就是那钟山的……”“你说真的,妖怪?!”“青牛妖怪?两头的青牛妖怪!?”“据说是狐狸啊,他命里星宿对阵天狼,你看他眉庭……”
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实在是响了些,装作听不见都不成,王悦略显头疼地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总算是明白了些曹淑与王导这两日对外面之事避而不谈是为了什么。事出有异必有妖,这是把他当妖怪了?王悦简直哭笑不得,这幸好他是琅玡王家人,看这架势,这要是换成平头百姓,估计这群人能把他活活烧死。
王悦听了一阵,尴尬地看了眼司马绍,扭头看向被王家侍卫拦着的那群人,半晌,瞧着架势愈演愈烈,他一顿,没完没了了?他负手一挑眉,扫了一圈,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活腻了?”
这儿是建康!
空气顿时一静,看热闹的百姓白着脸慢慢退了,嘴里含糊地说着些什么,不一会儿就散干净了。
王悦这才摇了下头,回头看向对面的司马绍,一时之间,王悦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于司马绍而言,那场宴会是三天前的事儿,于他而言,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他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这个人了,乍一眼竟是有些眼生。
想起司马悦质问他不信任他,王悦有些想笑,那他到底该怎么信他?他王长豫,是真的死过一遍了啊。他望着司马绍,忽然就很感慨,从前两小无猜称兄道弟的两人,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疏远,后来更是形同陌路,他这儿还拿司马绍当兄弟,司马绍看样子这是拿他当傻子啊。
他死于非命的那场西池宴会,王舒王含等琅玡王氏子弟也去了,王悦本来没收着请柬,听闻他伯父手底下这群狼崽子去砸场子,怕□□这群人性子软给人欺了,这才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谁曾想会被摆这么一道。
司马绍还欲说什么,他尚未开口,王悦却是压低了声音淡淡开口了,他扯了下嘴角无奈笑道:“殿下,那刺客我认出来了。”他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下,“司马道畿,你我多年的情分摆在这儿,我如今只认真问你一句话,你其实是知道我那杯酒,是下了毒的吧?”
司马绍脸色一白,忽然就没了声音,他想说什么,却立在原地再没说出口。
王悦望着他,等了半天不见他解释句什么,低头笑了下。
算了。
他退了一步,拱袖行了一礼,“殿下,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说完这一句,王悦转身往马车上走,一直跳上马车,他才顿了一下,良久,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紫衣金绶的皇族太子仍旧立在那儿,似乎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候两人才七八岁吧,小太子受委屈了,闹脾气了,被他欺负惨了冤枉惨了,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西池的桃林里,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蹬蹬蹬找过去哄他开心,那时候他自己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和性子温顺的司马绍全然不是一个样子,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这个太子殿下实在窝囊废啊,这太子当得真太可怜了,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又颠颠地跑去哄司马绍了。
回回把人欺负惨了的是他,回头去哄的还是他,哄完了接着往死里欺负,乐此不疲。那时候哪里知道该怎么待喜欢的朋友好?只知道拿石头砸人的时候,最大的那块一定要留着砸司马绍的脑袋。
后来才知道,这便是朋友了。
王悦扶着车轩,眼底一点点沉下来,忽然翻身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姑姑,走吧。”
宽敞的道路上,微微摇晃的马车从沉默的皇族太子身边缓缓驰过,交错的那一瞬间,司马绍忽然狠狠攥紧了袖中的手。
极为偏僻的街道拐角,一个十多岁的蓝衣少年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眼旁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件寻常的月白色长衫,头发拿一根青色发带简单地挽在了身后,容貌极为清俊,整个人清清冷冷的。即便是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上,那男人一身落拓清冷的气质依旧不减分毫。
那蓝衣少年忍了半天,终于蹲下身同那白衣的男人平视,不解地问了句,“堂兄,你在看什么啊?”
那男人一听这话,似乎微微怔了下,良久,他才缓缓道了两个字,“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