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王恬回忆起那惊魂的一夜,仍旧会忍不住汗毛直竖,胸口被捅穿死了三天尸体都僵了的人竟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活生生的人,死了死活了活,闹着玩似的。
王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出祠堂去喊人。
曹淑与王导赶到的时候,乌压压的一群仆人幕僚团团围着祠堂,一群人惊骇得连礼数规矩都忘了戳在那儿跟一根根木桩似的。王导第一个大步走进祠堂,一眼就瞧见了跌在地上又昏死过去的王悦。
“长豫!”曹淑刷一下冲上去,从地上将人扶了起来,“长豫?”她连着喊了好几声,颤颤巍巍地抬手探了下王悦的鼻息,感受到那一点温热的气息的瞬间,曹淑忽然就愣住了,五指猛地钳紧了王悦的胳膊,她猛地回头大声嘶吼了声,“大夫!喊大夫过来!”
王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浓重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他皱着眉慢慢睁开了眼,眼前一花,盯着床头模糊的人影视线不动了。
守了两天的曹淑猛地抬手紧紧捂上了嘴,膝上的佛经与佛珠滑落在地,啪一声清响。
王悦认真而仔细地望了她一会儿,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良久,他忽然扯了下嘴角,“母亲。”
好几天没说过话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极了,几乎难以辨认出字音,曹淑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她伸手去摸王悦的脸,抖着嘴唇,一时之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他们把她唯一的孩子还给她了。
王悦任由那只手慌乱而用力摸着自己脸庞,他望着曹淑良久,终于扯出抹轻笑,他轻声安慰道:“母亲,你别哭呀。”
曹淑抚着王悦的手狠狠一顿,下一刻泪水夺眶而出,“长豫!”
站在床尾守了妻儿两天的王导望着这一幕,望了很久,这辈子恬淡闲散的老丞相终于别开发红的眼笑了下,低低咒骂了一句,“孽畜!”他上辈子得是做了多少孽欠了这人多少,才惹得这一世这孽畜投胎到他膝下来讨债啊。王导红着眼,心里不住叹息。
败家的赔钱货,缠人的讨债鬼,真是怕了他了。
……一月后。
在曹淑的院落里避不见人静养了多日,王悦的精神气也恢复了一些,他的伤还没痊愈,如今依旧天天被灌各种腥苦的草药,但总体来说日子还过得去。那刺客下刀狠是狠,但是偏了点,没伤着心脏,致命的反倒是在那杯毒酒,王悦如今死了一遭,怂多了,非常怕死,安安分分每日按时喝药,配合大夫一点点慢慢清身体里的毒素。
这条命既然捡回来了,那就不能糟践是吧?
王悦陪着曹淑坐在她院落的佛堂里陪她念经,有口无心地念了两句就有些不想念了,专心坐在蒲团上听着曹淑念。
曹淑念了一阵,偏头看向坐在她身边撑着下巴打量自己的王悦,放下了手中的佛珠串,“你望着我做什么?要望着菩萨。”她双手合十看向那尊白玉观音,给王悦做了个示范,而后她扭头看王悦。
王悦支着下巴望着她,良久弯了下眼睛,讨好般笑道:“菩萨有什么好看的,她哪有母亲来的贤淑貌美啊。”
曹淑噗嗤笑了一声,微微瞪了眼坐没坐相的王悦,低低骂了句,“胡闹!”她回过头望向那菩萨,“失敬失敬,家中小儿不懂事,善哉善哉。”
王悦歪着头望着一本正经向菩萨告罪的曹淑,轻轻笑开了,“曹女长安第一俏,冠盖京华帝王家?”
曹淑刚板了会儿脸,一听这话没绷住,回头看向笑得吊儿郎当的王悦,忍不住笑骂道:“这话你上哪儿听的?真是愈发惯的你不像话了。”
“姑姑同我讲的。”王悦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蓝衣女婢,“曹女长安第一俏,我母亲年轻时真是了不得的美人,你说是吧?姑姑?”
那四十多岁的姑姑嘴角一抽,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曹淑见王悦那副得意样子,拿佛经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可算是行了!越活年纪越小了。”她问道:“陈大夫开的药今日吃了吗?”
“得,忘了。”王悦拍了下脑袋,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
“那母亲我先回房了,吃了药再过来转。”
“嗯。”曹淑点了下头,目送着王悦出了门,看着他拂开了上前搀他的仆人的手,忍不住叮嘱道:“你小心点。”
“行。”王悦摆了下手。
一直到王悦走远,曹淑才慢慢将手中的佛经放下了,她回头望向龛中的面目慈悲的菩萨,捏着檀木佛珠串双手合十。
房中只剩下了那蓝衣的中年女婢与曹淑,过了一会儿,那姑姑低低开口道:“大小姐,前几日元帝下诏,原湘州刺史甘卓改镇了梁州,大将军请命以从事中郎陈颁刺梁州,昨夜皇宫方才下诏,驳回了大将军的上书,迁谯王司马承为梁州刺史。”
曹淑顿了一会儿,“司马承,你说司马元敬?”
“是。”
曹淑的眼神悠远了一瞬,“刘隗,刁协,如今又是司马元敬,看样子皇帝这是终于打算明面里打压王家了。”良久,她叹了口气淡淡道:“王处仲一介横暴武夫,心性傲,又是个不耐挑拨的,怕是要出事儿。”
“大小姐不如劝丞相让他劝劝大将军?”
“王处仲外镇诸州,手掌兵权数十年,他本就是个骄躁横暴的人,祖逖死后,他没了忌惮雄霸一方,这两年愈法嚣张恣睢,他能听王茂弘这等没出息的书生劝诫?”曹淑心中暗叹了一句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想起他那纸糊一样好脾性的夫君,摇了下头笑道:“算了吧。”她看向那姑姑,忽又转了话题问道:“你觉得长豫这两日如何?”
“世子这两日……时常有些心不在焉的。”
曹淑挑眉,“你也瞧出来了?我看他这轻佻模样还当是我做母亲的多心了,你说他是怎么了?”
那姑姑忽然一阵沉默,而后低声开口道:“奴婢不知,只是这两日,除了世子以往诸位朋友外,太子时常登门。丞相以世子身体抱恙为由推辞干净了。”
曹淑捏着佛珠的手一顿,良久才慢慢道:“司马绍此人心思诡谲,无论是不是他下的手,长豫毕竟是在他那儿出了事,偌大个守卫森严的太子府邸,一个连刀都捅不准要害的蹩脚刺客居然杀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当朝中书侍郎后还能全身而退,司马绍没插手这事儿谁能信?”
曹淑垂眸从地上慢慢拾起经书,良久,她平了心境缓缓道:“近两日中朝不安宁,皇帝盘算多年,如今既然动手了,就不会只有就这么点动静,继司马元敬刺梁州,其他的事过两日也该出来了。长豫这两日身体虚弱,正值建康多事之秋,我这两日在考虑送他去他世叔竺法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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