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 王悦主动表示他要亲自送这位能歌善舞的谢家小颜回回家,谢裒自然是说好,谢尚抱着那花团锦簇的袖子,一时之间没说也没说不好。
王悦领着谢尚走出王家大门,天色已经很晚了,王悦朝谢家的马夫招了下手, 领着谢尚往那儿走, 正走着,夜里一块拳头般大的朝着谢尚的脑门就狠狠砸过来了,王悦眼疾手快, 一把拎起谢尚避了下, 那石头砸空了朝路边滚去, 王悦冷冷一皱眉, 抬头看向那马车。
那马车上坐着个眉目极为清秀的少年,正是一开始舌灿莲花的那红衣少年,旁边蹲着他生无可恋抵着脑门的兄长。
那红衣少年眯眼笑着喊道:“谢仁祖,刚乐死我了, 你跳舞真的很像一只八哥鸟啊!扑哧扑哧。”他挥了下袖子, 忽然又认真道:“小八哥, 我以后叫你小八哥好不好?”
谢尚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
“小八哥,来,跳支舞给大爷瞧瞧!”那红衣少年全然不顾一旁恨不得挠墙的兄长的拉扯,一个劲儿地叫唤得欢。
谢尚憋了半天,明显气得不轻,嘴唇都气得发抖却由于脏话词汇太少骂不出来,王悦看了眼谢尚,在他耳边淡淡道:
“不要脸,□□大爷,狗娘养的,滚。”
不数不知道,一数,王悦忽然发现自己在现代学了不少东西啊!
谢尚抬头看了眼王悦,涨红了脸,忽然扭头对着那少年骂了句,“泼妇!”
王悦摇着把大扇子直接傻了,那马车红衣的少年一愣,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正好吃饱喝足白白蹭了一顿晚饭的无赖少年桓温咬着只鹿腿打门口路过,一出门恰好看见这僵着的一幕,狐疑地问了句,“你们做什么?”
那红衣的少年猛地一掀衣摆从马车上跳下来,“谢祖仁你有胆子给我再说一遍试试?你说谁泼妇?本小姐泼你家大门了!?”
“泼妇!袁女正你……”谢尚停了一瞬,张口就骂道:“不要脸!□□……”他将王悦刚说的话全骂了出来,懵懵懂懂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就是一个字,骂。
王悦惊恐地睁大了眼看着迎面脱了鞋像道刺破黑夜的闪电一样冲过来的少女,猛地拎了还在背书似的骂人的谢尚转身就跑。
“谢祖仁,你才不要脸,你才操……操!”少女也不是特别清楚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反正一股脑嚎着骂回去就是了,眼见着谢尚跑,她狠狠甩了下头发,甩着鞋拔子就追上去了。
束发的金簪子被甩落,猎猎长发在月光下一瞬间飞舞流光,少女猛地扯过路边的黑色马匹,一个利落地回旋翻身上马,月下一声马嘶,而后四蹄飞溅。
桓温倚着门框啃着鹿角看着热闹,眼睛都看直了,乖乖,大戏啊,这一出真是大戏啊!一见王悦一把拽着谢尚上了王家的马车绝尘而去,他忙挥着鹿腿跳了起来大声喊道:“哎!袁女正谢仁祖你们别跑啊,有话好好说,说起来今天谢祖仁你舞跳得不错啊!改日请我吃饭啊!吃饭啊!记得啊!”
一旁蹲在马车上的袁家大公子袁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幺妹一骑绝尘,嘴张得都快闭不上了,他僵硬地回头看向石阶上一蹦又一蹦的桓温,顿了片刻,他抖着手脱下鞋子,扬手一鞋拔子稳准狠地甩在了桓温的脸上。
让你个穷鬼混进丞相府吃吃喝喝!让你个祸害唯恐天下不乱!属你桓温天底下最能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暴怒的袁家大公子什么风度都不要了,从车夫手里夺了鞭子朝着桓温就扑了过去。
一身简陋布衣的少年抱着根鹿腿睁大了眼,干笑着摆了下手退了两步,“袁彦道?”顿了片刻,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扭头撒丫子在街上逃窜飞奔,跟着灰扑扑的野兔似的一溜烟就没影了。
王悦拽着谢尚上了马车,回头看了眼月下红衣烈马的袁家少女,手忽然一哆嗦,“这谁家的女儿,怎么这么凶啊?”
“光禄勋袁冲之女。”谢尚扒着马车回头看了眼,头皮瞬间麻了,忽又转头看向缩着脑袋一脸惊叹的王悦,涨红了脸道:“你、你不是堂堂丞相世子吗?你赶紧撵她走啊!”
王悦闻声扭头深深看了眼谢尚,顿了片刻,他觉得也是啊,深吸了口气,他慢慢伸手扶上车栏,看了眼那骑着胡马一脸横暴的少女,张了张口,他猛地缩手回身啪一声紧紧贴上了车门,“她父亲是光禄勋袁冲是吧?我明日一大清早就写封信送给她父亲,这怎么养的女儿?也太不像话了!我明天定要好好骂一骂他。”
“……”谢尚看了眼王悦半晌,瞪大了眼,“什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悦:“……”
谢尚惊呆了。
王长豫,你堂堂一个丞相世子当朝侍郎,你的出息呢?不是说欺男霸女恶贯满盈吗?
王悦在谢尚的注视下沉默了一会儿,缩头摸了下鼻子没说话,回头看了眼马车外,忽然发现袁女正稳稳勒住了马,不追了,王悦顿时一个激灵。
月夜中,少女腰杆笔直如刀,她抬手随意地拿手梳了下散开的头发,一双眼冷冷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王悦莫名就盯着那少女的月下剪影看愣了,忽然低声道:“噫,这样看去,倒是有几分像庾……”
“像谁?”谢尚问了句。
王悦的声音戛然而止,顿时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袁家的小女儿又烈又凶,而庾文君是出了名的温婉端庄,这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哪里像了,长相更是没可比性,这袁家小女儿长得英气,而庾文君却是柔美妩媚,这哪里有丁点相似的地方?
王悦正想着,忽然被谢尚拽了下袖子,谢尚指着袁女正远去的背影,声音吓得都变了,“她、她在往我家的方向去!”
王悦一愣,刷一下抬头看向路的尽头,却只见那红衣的少女牵着马负着手闲庭信步地走在街上,一头及脚踝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随着身形轻轻波动,讲真,王悦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男人的背影,一时震住了。
这股爷们的霸气简直甩谢尚十几条街啊!
很多年后,豫州刺史府流传着一桩趣事儿,镇西大将军、豫州刺史的夫人闲来无事常常召集一群贵妇喝茶赏花,聊聊家常聊聊孩子,日子舒坦而滋润。某一日茶会,在场的诸位夫人直叹将军夫人命好,伉俪情深看得人眼红,座中忽然有好事人问及将军夫人当年是如何得遇这大好姻缘,那紫衣的将军夫人喝着茶闻声忽然笑开了,挑眉淡淡道:“也没什么得遇不得遇的,就是有一日我发觉自己甚是中意他,闲来无事,我便去他家强上了他,他没法子便哭着娶了,新婚之夜抹了一宿的眼泪呢,你说是吧,谢镇西?”
紫衣华服眉眼清俊的女子懒懒回头瞟了眼,廊下猫着腰带着一群幕僚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园子去后堂议事的谢大将军脚下一个踉跄,砰一声栽下了台阶。
……
一直在街上转了好几圈,王悦才拎着缩头缩脑的谢尚回了谢家,谢尚从马车里探出了个脑袋来谨慎地看了眼四周,伸手招了下门外的青衣老仆,“刘叔,今晚有什么人来家里找我吗?她走了吗?”
刘叔伸手给谢尚把门打开了,“走了走了!”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开口道:“小公子快进来吧!”
王悦闻声,拎着谢尚翻身下了马车,拖着他就往里面走,刚走进门,他忽然抬头看了眼天色,折腾了大半晚,这时辰真的是很晚了。王悦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他送谢尚回来就是想蹭着见谢景一面,可这时辰都这么晚了,谢景怕是都睡熟了,王悦顿时有种大半晚白折腾的感觉。
谢尚不知道这位没出息的王家世子站在他家门口又在犯什么傻,打了这一番交道后,他也算终于看出来这位凶神恶煞的王家世子就是个二傻子,于是索性不装了,说话也简单直接了许多,他问道:“你怎么还不走?”他催促着王悦赶紧走。
王悦闻声低头看了眼才到他腰高的谢尚,觉得这孩子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真是一绝啊,他蹲下身子,忽然一把拽过谢尚的衣襟开口道:“谢仁祖我问你件事儿,我回回来你家,我瞧你家上下都不是很待见我,是我瞧错了?还是说你们谢家人真的不怎么待见我?”
谢尚深深看了眼王悦,“嗯,你没感觉错。”他点了点头,“你若不是王家世子,世叔怕是早不耐烦让人扔你出去了。”
王悦没想到谢尚回的这么直接,震惊地瞪大了眼,他原本也就是这么客气地问一句,没想到被堵这么结实,一时懵了,谢尚他世叔,那不是谢景?谢景这么不待见他?
这些日子王悦天天往谢家跑,隔三差五地还在夜里翻个墙偷窥,谢尚之前觉得王悦应该不至于觉得谢家人真的对他的恶劣行径一无所知,但是现在他觉得王悦的确是个挺实在的傻子,这事儿还真不好说。谢尚看了眼一脸震惊的王悦,想起这人夜宴上给自己解围的事儿,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你还是早些走吧,别总是来谢家找我世叔了,你天天过来,家里上下都烦了,你就没看出来世叔不想见你的吗?你老是来谢家做什么呢?”
王悦还没从谢尚上一句话里缓过来,又被这一句轰得蒙了,“你说谢景……不想见我?等会你等会,我是哪儿得罪你世叔了吗?他为何不想见我?”
“这我不知道,世叔说你这人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什么分寸,总之不怎么入流,我世叔他很少同人打交道,他……”谢尚忽然一顿,发现自己说顺嘴了,他抬头看了眼王悦,见王悦的脸上没有愤怒神色,他才接着慢吞吞说下去,“趁着我世叔没发现,你今夜早点回去吧,往后还是少来谢家了。”
从前上哪儿不是被人巴结奉承的王悦没见过这情况,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谢尚这是让他麻利地滚,而谢陈郡不待见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人傻没用还不入流,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一点点挑起眉不可思议道,“我……不入流?”他猛地看向谢尚,“哈?”
谢尚看了眼王悦,没好意思说什么,一面是觉得这位王家世子其实还成,自己的话好像说重了,一面又是想不通王悦这是何必呢?海阔鱼跃,天高鸟飞,人各有各的活法,不是东晋的每个人都想着巴结攀附琅玡王家的,谢家人不是心高气傲看不上王家人,而是活法不同,他从没见过他世叔谢陈郡这辈子向人低眉折腰,这真的不是故作姿态,只是种活法而已。
朝野之中能入他世叔谢陈郡眼的人屈指可数,谢尚粗略一想就记得三位,一位是刚逝世的镇东大将军祖逖,一位是面前这人的父亲,还有便是余杭白雪里那位隐世僧人竺法深,若是还得再挑一位,国子监他那个名叫桓温的同窗也排得上号,不过桓温年纪实在小了些。
但无论怎么排,那都是万万不可能轮上王长豫这种纨绔子的。
王悦慢慢暗了神色,心一点点沉下去,谢尚心里忽然有些过不去,这位王家世子虽然行为不端了些,但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他正打算开口安慰两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咳声,谢尚浑身猛地一僵,刷一下回头看去。
一片沉沉暗色里,坐在不远处斜廊尽头的男人正静静望着他,一身白衣清寒胜雪,也不知道是坐那儿听了多久了。
谢尚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回身端起袖子捏着手忙慌乱地行了一礼,“世叔。”
世叔?王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起身僵着脖子看向走廊尽头的人,当触及谢景视线的一瞬间,他脸色忽然有些发白,这场景被撞破,其实是相当尴尬的。王悦现在想夹着尾巴跑了当没听见谢尚这一席话都不成了,僵在原地很久,他干着嗓子朝谢景开口道:“我看天色晚了,顺道就送谢尚回来。”
顺道?谢尚诧异地看了眼不知所云的王悦,他不是从王家把自己送出来的吗?这哪儿顺道了?
谢景沉默了片刻,开口淡淡道:“刚袁家的小女儿来过了,事情她都同我说了。”抬眸看了眼王悦,他缓缓道:“麻烦世子了。”
“没事,没事。”王悦摇了下头,摆手笑了两下,又是一阵尴尬的安静。
搓了下手,王悦忽然开口道:“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事儿,对,祖约不是要去豫州上任吗,我去送送他,那什么,我就改天再来了。”说着话,他慢慢往门口退,点了下头笑了下,他退了出去,怕谢陈郡突然来一句“你走吧”塞心,王悦伸手砰一声利落地带上了门,转身就往阶下走,走着走着脚步都快比得上跑了,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跑些什么。夜里的风冷得他浑身哆嗦。
谢景看了眼逃似的离开的王悦,看着那扇黑色木门眼中忽然沉了沉,隔了很久,他转头看向立在阶下纹丝不动地端着袖子的谢尚。
谢尚一见谢景看向他,袖中的手抖了下,镇定地走上前去,镇定道:“世叔。”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世叔!我刚刚……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谢尚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忽然整个人开始发慌,“世叔……”
“没事。”谢景见他的慌张样子,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你年纪小,王长豫也不是多睚眦必报的人,他不会将你的话太放心上。”
谢尚如今想想,他刚对王悦所说的那番话实在没有分寸,王悦到底是王家世子,这么撂他的脸面让他难堪,极得罪人,这不是聪明人会干的事儿,他看了眼谢景,小声问道:“世叔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谢景抬头看了眼谢尚,心里暗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孩子,又一直被他养在谢家不与人打交道,再沉稳也免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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