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瞻让其他歌姬都退下了,只留下一个醉得直叮咛的小姑娘抱在腿上,抬手给王悦推了坛子酒过去,“喝点?”
王悦置若罔闻,“你兜了这么大圈子不就是找我?有话直说吧。”这事儿吧,王悦都不用派人查,很简单,陶瞻想捞个人,而自己不好拿捏,他于是干脆从王家二公子那儿找了个突破口,想同自己谈谈条件,谈谈交情。
陶瞻盯了王悦半天,忽然冒出一句,“王长豫,你脸挺白啊,白得跟个女人似的?你搽什么粉了?”
王悦喝着酒的手顿了下,抬眸淡淡看了眼陶瞻,“想动手?”
陶瞻脑子里想起从前同王悦打架的场景,眉头抽了下,“还是不了,说正事,我今日倒是的确有件小事想找你帮个忙。”
“说来听听。”
“前两日有个陶家的侍从不知为何跑到了大将军账下,闹出点误会。”陶瞻深深看了眼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王悦,接下去道:“那人傻得出奇,又不懂规矩,冒犯了王大将军,我也觉得他活该,可又念及这么些年的主仆情分也着实不忍心看着他身首异处,这么着好了,我替他向世子与王大将军赔个不是,这单子算是赔礼,还望大将军看在我的面子上,教训他一顿便是,别伤了他的性命。”
说着话,陶瞻将那一单子推过来,王悦伸手接了,打开随意看了眼,“挺大手笔啊,陶二公子,这人的命看样子很值钱呐。”
陶瞻一下下摸着怀中姑娘的头发,眼中有复杂情绪一闪而过,片刻后才缓缓道:“不值钱,烂命一条,可到底养了这么些年,我即便是养条狗也有了感情,救总归是要救一下的,否则不是显得我陶家人寡薄?”
“你什么时候同我二弟有的交情?”王悦忽然岔开话题问了句。
陶瞻倒是极为大方,微笑道:“他喜欢上我家里的一个乐伎。”
王悦哦了一声,从陶瞻身上收回了视线。
“说来挺有意思的啊,他上回同我说要娶她呢!堂堂琅玡王家二公子,扬言要娶个乐伎。”陶瞻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低咳了两声才压住笑意道:“挺有意思是吧?王长豫,我记得你家二弟可是与人定了婚约的,对家也是个江南豪族,那女儿叫什么来着,什么来着我有些忘记了。”
王悦忽然轻笑一声打断了陶瞻的话,“陶道真,你真觉得我会为了一个勾引我二弟的乐伎而得罪王家武将给你捞个细作?行,那乐伎你留着吧,我走了,今日一事到这儿为止。”
就在王悦起身的那一瞬间,陶瞻开口道:“你不是说你我是朋友?”他挺无奈地摊了摊手,“行了,别演了,活成这样王长豫你累不累啊?开个条件吧,我那仆从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亲自派人审一审就知道了,上什么刑你随意,不过人我今儿必须活着带回去,这事儿算我陶瞻欠你个人情。”
“乐伎归我,单子我留下。”
“可以。”
王悦点了下头,“人在城东一间医馆里,自己去找吧,单子上的东西尽早送过来王家,多了可以,少一件我要找你的。”王悦从案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欠我人情,记着。”
说完这一句,他拂袖转身往外走,陶瞻望着那人潇洒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这人怎么看着这么欠呢?
王悦当日就收到了陶家二公子送来的肮脏贿赂,他倒是没客气,照单全收,一旁的王有容一直盯着王悦,一副深深怀疑王悦作奸犯科发横财的样子。王悦没搭理他,清点了东西,命人录入册子送到了库房。
“世子,还剩下一样。”王有容放下了誊录的笔,指了指案上一只黑色匣子。
王悦拨开盒子随意地看了眼,忽然极轻地挑了下眉,缓缓道:“五石散。”
王有容伸长脖子看了眼,“留下?”
王悦随手将盒子里撂下了,“留下吧。”
王有容看了眼王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终于,他斟酌道:“我记得前朝裴秀便是死于五石散,五石散服用后该喝热酒,而他误喝了冷酒,一代名臣死于非命,很是可惜。”
王悦抬眸望向王有容,王有容立刻摆手道:“我随口一提,随口一提。”
王悦望着窗外许久,终于低声道:“人这辈子不过屈指百年而已,痛快便是了,计较这么多做什么?何况我都是个死过一回的人了,这一趟痛快就好。”
王有容闻声看向王悦,想说句什么,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
夜晚。
王悦在书房看书,他幼时读书的时候有大把的时间,但他却一点都不喜欢看书,如今他忙得几乎没有时间读书,反倒是如今能沉下心来,窗外夜雨淅沥,王悦翻着书听着雨声,脑子里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江南这场雨连续下了小半个月了,下得所有东西都带上了潮气,蚁行的苔痕,翻土的蚯蚓,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粘稠霉味,王悦揉了下眉心,忽然就觉得有些烦躁。
目光落在那盒子五石散上,王悦静了很久,终于伸手将那盒子捞了过来。
服了一点,喝了热酒,王悦枕着手臂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的是白日王恬的事儿。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吧,王悦终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寒食散服用后会浑身发热他知道,但是怎么会这么燥热?王悦下意识扯了下领口,给自己倒了杯水,半刻钟过后,王悦猛地起身拿了那盒五石散奔向药房。
不对劲。
“你说什么?”王悦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被深夜扯起来的王家大夫望着王悦略带狰狞的脸,整个人抖得跟只筛子似的,颤声道:“这味五石散,混、混入了几味催情的药,世子,一般、一般五石散,是可以这么用的,世子,世子你……”
五石散本来就被许多名士拿来做床笫之上增进□□的药,俗称壮阳,这东西本身就有一定的催情兴奋作用,混入□□是很常见的一种食用方法。那大夫哆哆嗦嗦地给王悦解释了一遍,眼见着这位世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七老八十的王家老大夫忽然抖了一下,紧了紧领口,“世子,世子你没事儿吧?世子要不要唤两个侍女过来?”这味五石散里放的□□貌似还挺烈的。
王悦白着脸,一口气喘得断断续续,他猛地转身往外走。
小半个时辰后,浑身发软的王悦单手撑着岸,脸冻得几乎没有血色,忽然,他猛地从水池中站起来,起身往外走。
他现在真的杀了陶瞻的心都有。
深夜的谢家。
谢尚脸色发白地躺在床上,手边睡着个长头发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睡着了的样子文静极了,丝毫没有平时的凶悍恶劣,被强迫和她躺在一张床上的谢尚都快哭了,这要是给人知道,谢尚想一想就觉得后背发凉。
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从自己房间出来,谢尚屏着口气,连伞都不敢带就往雨中冲,一直跑到了大门口手还是抖的,他背抵着墙,想起刚才袁女正捏着他的手的感觉,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一片滚烫。
从谢家出来,谢尚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又不敢回去,站在雨中淋着雨发呆,站了大半天,他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道窸窣声响,雨声有些大,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角落黑暗中一团黑色的东西忽然映入了他的视线,谢尚一愣,定睛又一看。
好像是个人?
谢尚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看了眼,问了两句话没反应,他伸手去碰那人的肩,“你怎么了?”
看清那人脸的一瞬间,谢尚简直有种给雷劈了的感觉,“王长豫!”
王悦眼前一片发黑,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药瘾犯了还是别的,依稀听见有人在雨中大声喊他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猛地安静下来,他费力地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莫名的心中一凉。
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唇角,
“酒,五石散,”谢景闻着那味道沉默了很久,碾了下食指,“还有慎恤胶。”
一旁站在雨里不敢说话的谢尚望着谢景的脸色,忽然下意识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