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点痛,到后来磨皮、出血——
然后考试的那天到来了。
叶歧路就用流着血的手指,咬牙切齿地完成了他的中考。
虽然最后的成绩出来,他没有半点的发挥失常,但叶歧路还是气不打一处来——那种握着钢笔每下一笔都刺痛的感觉,没尝过的人永远体会不了。
这是吉他给他上的第一课:疼!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考试结束进入漫长假期的叶歧路,开始了没日没夜与吉他纠缠斗狠的日子。
越是疼越要弹,越是流血越要弹!
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有持续太久,等到伤口上磨出了茧之后,只要不是一天连续弹超过八丨九个小时,都再也不疼了。
那会儿每天早晨叶歧路都会背着吉他骑车去民族文化宫前弹琴。
因为那几年美国电影《霹雳舞》卷起的风暴,胡同、花园、文化宫等地方到处都是爆炸头、蛤丨蟆镜、喇叭裤或者瘦脚迷彩裤、扛着大卡座收录机的小青年,成群结队地茬舞、茬琴、茬架。
“茬”字在这里就代表了不服气、不服输、叫板,更简单粗暴点理解就是一个字:怼。
所谓“抽烟喝酒跳霹雳,男女厕所都敢进”——
叶歧路一般会找个花坛边坐着,自己练琴。
广场上时不时就来两伙人,也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就开始茬舞,机械舞、擦玻璃、僵尸扑、残疾步,见面就开始一顿瞎乱跳。
最后的结局不外乎是打架。
叶歧路就一边弹琴一边围观那些人板砖卡簧乱飞,相当镇定。
有茬舞的当然就有茬琴的了,茬琴和茬舞差不多,一人抱着一把吉他飙技术,比输的要当场把自己的吉他跺碎。
如果输了不跺,那这人不讲究,用北京话讲就是“不局气”,是铁定要挨打的,并且以后在这片儿都抬不起头了。如果自己把吉他跺坏了,搁谁都得生气心疼,又免不了一场打架。
叶歧路从来不参与茬琴,他觉得自己玩自己的就好,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争风出头的,但是奈何不了总有人上来找事儿。
有个和叶歧路差不多同期来广场练琴的小子,暗搓搓地跟叶歧路对比——不屑半个月,两个人的差距就很明显了。
毕竟吉他这种东西,天赋重要吗?很多人会说努力最重要,成功是99%的努力。但事实上,天赋不是重要不重要,而是太重要了。
那天早晨,叶歧路正弹吉他呢,那小子就蹭到他旁边来,“嗨哥们儿,您这吉他看着也不是红棉,是打哪儿来的?”——说着就要上手去拿。
叶歧路下意识地护住吉他,侧了下身子,警惕又冷漠地看着那人。
“嗨(haì),您甭怕,我不是来找茬儿的,”那人目光闪烁几下,“我看你弹得不错,进步得挺快,是个好苗子,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以后咱们一起练琴玩儿。”
叶歧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来人的装扮,立刻在内心冷笑了一声。
对方天天在他附近弹琴,什么水平他一清二楚,不是来找茬儿的?说得倒是轻巧!他可没堕落到跟一群打扮的奇奇怪怪,自以为会弹个吉他跳个霹雳就人五人六的小流氓儿们混在一起“玩”。
叶歧路假模假样地笑道:“多谢抬举。不过,我就是放假的时候随便弹着玩儿,过两天就不玩了,被家长知道非得把我的琴给砸咯。”
当那人意识到叶歧路话中话的意思,他气得几乎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这么明晃晃的看不起人?
“给脸……”那人挥起拳头,后面的‘不要脸’还没骂出来,就被叶歧路先发制人——
叶歧路跳起来一脚飞到那人肩膀上,将毫无防备的对方踹个四仰八叉之后,背起吉他骑上自行车就跑路了。
后来叶歧路很长一段时间不去民族文化宫那边弹吉他了,一是因为那人肯定带着人到处找他,二是中考成绩下来了——
叶歧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去了当年的二十六中。
固然那也是一所重点高中,但是以他的成绩足可以去更好的学校,甚至报考的时候校长都邀请他谈话,问他选择学校的理由是什么。然后叶歧路就轻描淡写地回答:“因为二十六中离家最近。”
校长:“…………”
学业上的大事全是叶歧路自己做主,叶家二老和叶纷飞很少搅合。
于是叶歧路任性地上了二十六中。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叶歧路就是背着吉他去的学校。
晚自习结束,同学都走光了之后,叶歧路拿出了他的吉他。
学校已经熄灯了,他只好坐到教室的窗台上,借着月色,缓缓地拨动琴弦。
满打满算他也练了两三个月了,尽管他还是不懂什么指法,但凭借天生的绝对音感,简单的小调,弹得也是有模有样了。
叶歧路完成了一段自己原创的小调。
半分钟后,一连串的吉他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叶歧路一愣,这么晚了学校里还有人?
但是当调子响起的时候,他顿时惊呆了。
这不就是他刚刚弹奏的小调吗?
同样的小调,当对方弹到第二节的时候,他就浮想联翩了——宁静又舒适,仿佛此时此刻他是游走在法国的小镇,清风带来了青草的问候,葡萄庄园里的风车在向他招手,白裙子的少女站在薰衣草的花海中祈祷……
随着静谧的曲调缓缓铺开,那段美好的时光,美好的向往,让人身临其境、如痴如醉。
最后一个和弦,完美的收尾——
吉他竟然还可以这么弹?!
叶歧路的印象中吉他要么是杨平科那种饱含质问摇滚,要么就是广场上那些胡乱发泄的茬琴份子——无外乎他们都是激情四射的。
而这个人的吉他与那些全然不同,更像是一首安详的叙事诗——
关键是,这个调子还是他的……
开什么玩笑?!他自己都没想这么多啊!
叶歧路很不服!
第一次,他想跟什么人茬一次琴!
于是他牢牢抱紧吉他,将刚才那首曲子的基调完完全全地打乱——不能顺着对方的步伐走,他要开拓另一种风格——他用他能使出的最快的速度恶狠狠地扫弦,一把高档的木吉他都快被他刮出电吉他的音了。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
那个短促的笑声似乎被夜风给吹散了,很轻很柔地飘了过来。
同时响起地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吉他声。
同样的小调,采用了与叶歧路相同的弹法——横行霸道,绝不屈服。
而且对方是真的把木吉他当电吉他在弹、在扫。
叶歧路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茬不过对方了,因为他碰到了真正的高手。
“这……”傅传心尴尬地向涤非投以求助的眼神。
涤非也不想让顾小白再继续说下去了,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个话题:“小白,你们来这边干嘛呢?不上台?还是上过台了?”
顾小白是个彻头彻尾的聪明人,涤非给了台阶他就下来了,“嗨(haì),快甭提了,云舒脸上挂着彩儿呢。那帮雷子就是鸡贼,翻脸不认的主儿。云舒那么亮的盘儿他们也真好意思下手,要我看一准儿是羡慕嫉妒恨——打人不打脸,这话他们老师没教过?”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阵寂静。
寂静过后,叶歧路停止打量易云舒,若有所思地对顾小白说:“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顾小白挑了下眉,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口吻问道:“我?”
叶歧路“嗯”了一声,接着他用比正常声音低很多,但也不算悄声细语的音量问:“北京的吉他高手都有谁,你知道吗?”
“哇,你划得这个圈儿未免太大了点儿。”顾小白笑了笑,讥笑着反问,“高材生,你难道没学过一个词语叫‘人外有人’么?公园里广场上那些茬琴的,虽然看起来倍儿棒槌,但我们谁都不敢保证里面是不是有民间高手。”
叶歧路对此不置可否,他将范围缩小到他原本想要的——“那你周围的呢?玩摇滚的?”
顾小白有些疑惑地盯着叶歧路,似乎在思考他问题下面的深意,想了几秒钟实在琢磨不透,就如实作答了,“说了你认识?‘黑风车’的杨平科和李北候,‘M-ax’的邱嘉蓝,哦对了,还有云舒也是。”
叶歧路轻轻按了下额角。
他在思考着。
邱嘉蓝是谁?听都没听说过。
就算是个高手,但绝对不可能认识他,更不可能知道他认识老何。
所以……
还是杨平科、李北候、易云舒的三选一的选择题吗?
亦或者是其他人?
叶歧路再一次的抬起了眼睛。
再一次地看向了易云舒——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而对方还站在美术馆的门口,从头到尾一动不动。
易云舒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叶歧路刚准备有点动作,可是下一秒,迈开的腿就僵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了出现在易云舒身后的人——那是石破天惊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她拥有超脱了美丽的自信,使她更加的明艳动人。
“云舒——”从那个人的口中吐出两个字。
易云舒回过头,她冲他笑了一下,跟着自然而然地挪开了视线,在美术馆大厅里转悠了一圈,当她注意到了站在大厅角落的一行人后,她眉开眼笑地叫:“歧路!”
叶歧路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同一时间,易云舒直勾勾地盯着叶歧路,目光和表情都复杂极了——在场除了叶歧路和左珊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一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