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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瀚宇帮他把水杯放好,架起枕头给他靠在床上,一边拿体温计给他量体温,一边问:“你打算怎么办?”
“让他打工赚钱。”辰良疲惫地闭了闭眼,“他需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打工他会肯?”邱瀚宇撇了撇嘴。
“他必须肯。”辰良的拳头慢慢收紧,显然作出这个决定让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我需要你的帮助。”
辰良做了一个很大胆又冒险的决定。他让邱瀚宇帮找靠谱的打工地点,要保证离赌.场、酒吧、游戏厅等所有可能让他弟堕落的地方很远,打工点最好有熟人帮盯着,避免辰瑞背着他偷溜出去玩。
要找这地方对邱瀚宇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邱瀚宇给辰良提供了五个地点和联系方式,其中一个就是路秉良的餐厅。
辰良重新誊抄了一遍相关信息,然后让邱瀚宇送他回家。邱瀚宇,但拗不过辰良的坚持,还是送他回了小区后门。
“我停好车送你进去。”邱瀚宇眼看就要靠边停车,辰良阻止了他。
“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以为自己是不倒翁啊?”邱瀚宇坚持,“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辰瑞看见你,”辰良眉头微皱,没有精神地握住邱瀚宇的手臂,“如果他知道我认识有钱人,我担心他会得意忘形。”
“但……”邱瀚宇张开嘴,想说什么又像被卡住了喉咙,说不出口,他叹了口气,摸着辰良额头试了试体温,发现不烫了才放下心来,“那我回去了,有事电话联系,你多喝水,好好照顾自己。”
“好。”辰良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刚要推门,邱瀚宇突然发现了什么,喊住了他。
“等一下!”
“嗯?”
“呃……”邱瀚宇看着辰良脖间明显的草莓印,尴尬地扶额,要不要提醒辰良遮掩一下,可罪魁祸首是自己,辰良明显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要是提醒辰良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哦对,这个给你,”他把辰瑞的借条递给辰良,把前因后果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辰良握着借条的手颤抖起来,如果借钱的不是邱瀚宇,而是别的陌生人,辰瑞是不是要把全部家产都赔给一个不知身家底细的陌生人?简直,愚蠢得无药可救。
怒气跟着体内的热气烧到了头脑,辰良板着脸走到了门卫值班室,他知道辰瑞无处可去,肯定会来这里。
“哥,你来找我了!”辰瑞看到辰良,欣喜若狂,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他饿了一晚上,身上的伤痛得要命,要不是他身强体壮,现在早横躺在病床上了。
辰良推开了辰瑞,把家门钥匙和写满打工地点的纸摆在辰瑞面前,忍着怒气,冷冷地道:“回家,就要打工还钱,否则自生自灭。”
“哥?”辰瑞一懵,“你不是替我还钱了吗?”
“存折里的钱取不出来,在此之前,我可以挂失的理由补办,并更改密码。”辰良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没理由帮你还债。”
辰瑞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哥,我什么都不懂啊。”
“我给你钱,是希望你过得好,在同学面前有点面子,别被人嘲笑是没有父母养的穷光蛋,也是希望你别像我一样,过苦日子。但你扪心自问,我给你的钱都用到了哪里。”辰良痛心地把借条甩出来,“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昨晚给你钱,是为了让你打发那些人。”辰良头又犯疼了,他不想跟辰瑞说太多,生怕自己被怒气压倒,“今天我坦白跟你说,要么你将房子应属你的房产份额转给我抵债,要么你打工还债。我没有无偿帮你还债的法律义务,自己酿下的苦果自己承担并解决。这是我找到的几家打工地点,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你自己决定。”
辰瑞捧着那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手心烫得都要烧了起来,让他去打工,他怎么会做,他根本做不来啊:“哥……”他想像以前那样撒娇,可抬起头却发现他哥不喜于色的脸上满是怒气,只怕自己再说多几个字,真的会把他赶走。他从来没见过这种表情的哥哥,他害怕极了,实在不敢在老虎须上捋毛。可让他选择哥哥还债,他就无家可归了,他昨天联系朋友想借宿,结果各个听到他被赶出来,声都不敢吭,找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婉拒,他才知道,这些所谓的朋友都是狐朋狗友。
他才深刻地意识到,哥哥就是他的顶梁柱,没有哥哥,他的世界就会倒塌。而他对哥哥做了什么,欺骗、隐瞒,还有讹诈。就是到今天,还妄想哥哥会原谅他,无偿地帮他顶住所有债务。
“哥,我去打工。可是薪水那么少,我怎么还得起?”辰瑞还存着一丝丝幻想。
“做多几份,”辰良把他不该想的念头扼杀了,“我不会帮你还一分钱,这二十万由你自己来还,我……”他突然一阵晕眩,晃了一晃,顺手扶住旁边墙壁,勉强站直了。
“哥?”辰瑞愕然,赶忙扶住辰良,发现辰良体温突然烫得不可思议,他惊讶地大喊,“你发烧了?”
辰良看到辰瑞担忧的脸色,便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试探辰瑞的真心:“担心你被那些人欺负,找了一晚上,被雨淋了。”
“哥!”辰瑞愧疚得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觉得,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我、我,哥我对不起你,我一定好好打工还钱,再也不赌了!”
“嗯。”辰良勉强给了辰瑞一个及格分,“回家吧。”
回到家里,辰瑞一甩平时的少爷气,给辰良烧了热水,帮辰良擦汗。由于辰良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没法睡,辰瑞立刻让辰良睡自己的床,然后拍胸脯保证,辰良醒来时,一定把他房间整理干净。
辰良放心地睡了。
辰瑞身上的伤还疼得厉害,他看着哥哥的睡脸,咬了咬牙,自己去医药箱里翻出药酒,涂抹在伤口上,他忽然想起哥哥曾经跟他说过,打在他身痛在哥哥心,身上每一道伤口都肿了,那他哥哥的心是不是血流成了河?他呆呆地看着那一道道可怖的伤口,又看了看辰良憔悴的脸,心阵阵抽痛。
他咬牙擦好了药,无声地收拾东西,整理被翻乱的衣物。然后,他在床底那堆杂物中,看到了一个被撬开的铁盒。当时他随手翻找了一下,发现没钱,就没仔细看里面是什么。现在认真一看,才发现这里面放着的是他的高分成绩单和试卷,每一张都被保存得很好,底下还放着他的奖状。
奖状有点旧了,似乎被抚摸很多次,边角起了皱。
辰瑞脑海中蓦然涌现一幅画面,他哥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抚摸着那一张张奖状和成绩单,因为自己被残酷剥夺的高分机会在弟弟身上得以延续,眼里流露出羡慕又自豪的神情。
他眼里酸酸涩涩的,有什么液体在眼眶里打转,然后,他看到了几张放在一起的满分试卷,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上面用铅笔写着:再见,我的母校。
答卷人:辰良。
答卷时间:辰良参加中考、然后辍学那年。
辰瑞真的改过自新,打工去了。因为辰良提供的几个打工地点,打工时间都不一样,他选择了其中三份,在辰良指导下,联系了对方,面试过后就正式工作了。从来没干过活的他笨手笨脚,头一天就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委屈吧啦地向哥哥诉苦。
辰良没有任何波澜地说“赚钱没那么容易”,辰瑞一愣,很久都没说话。第二天,他工作做得认真了,老板夸他做得不错,他心花怒放,头一次知道得到表扬是那么值得骄傲和高兴的事。
由于他是临时打工,所以老板给他两日一结,当捧起滚烫的薪水时,他感觉手心都快烫融了,原来这就是赚到钱的感觉,太欣慰、太开心了,可当他翻开辰良勒令他写的记账本,将收入记入账册时,他看着那离20万还有一大截的天文数字,发了很久的呆。
原来他错得这么离谱,这么无药可救。他真是深深地伤害了哥哥啊。
他一定、一定要改过自新,努力赚钱还债,回报哥哥。
辰瑞的事情得以解决,辰良松了口气。休息一天,就上班去了。
“辰良。”
刚到公司,辰良就听到有人叫他,一回头,便撞上杨子维担忧的脸。
“你昨天怎么了?”杨子维不安地问,“不舒服吗,还是发生了什么?”
“昨天发烧。”辰良昨天回家后又烧了,多亏辰瑞的照料,昨晚才退了烧,但毕竟很久没生过病,病来如山倒,他到今天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不在状态。
“你脸还很红,是不是还在烧,”杨子维下意识地伸手摸辰良的额头,“如果还不舒服,就多请几天假吧。”
辰良反射性地后退一步,错开杨子维的手。
杨子维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眼里的光黯然褪去,苦涩地笑了笑:“抱歉,我忘了。”
辰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不想伤朋友的心:“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杨子维愕然停住,他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锁在辰良脖上,那里点缀着一颗鲜艳的“草莓”,讽刺般露在目所能及的地方。
“怎么?”辰良顺着他目光摸向脖子,“有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杨子维脸上血色褪尽,是什么人在他身上烙下痕迹,邱瀚宇吗?他们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了么?原来……还没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你……”他深深地闭上眼,“幸福就好。”
杨子维不说一声就走了,辰良看着他萧索的背影,莫名其妙,走到洗手间想看脖子究竟有什么,却突然被一通电话叫去邱瀚宇的办公室,回头也把这事忘了。
原来心理医生临时抽出了时间,询问邱瀚宇要不要带辰良过去。
辰良正好明天有时间,便答应了。
邱瀚宇介绍的心理医生是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妇女,姓黄,她的神采并不因年纪而褪色,不但皮肤保养得好,气色也很佳,看起来就像三十出头一样。
黄医生早从邱瀚宇口中知道了辰良的信息,她愉悦地向辰良道好,很贴心地没有使用握手礼,这让辰良对她的好感大大提升。
“我在外面等你们。”邱瀚宇道,“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叫我。”
“放心,”黄医生捂唇轻笑,“还怕我拐走他不成,你就在外面安心等着吧。”
邱瀚宇哼哼了一声,叫住辰良,千叮咛万嘱咐:“你要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叫我。”
辰良点点头:“好。”
邱瀚宇给黄医生使了个眼色,然后关门走出去,他很小心地给门留了个门缝,以方便听到他们的交流声。
黄医生的嗓音轻柔,原谅她作为一位女性,声音实在太小,邱瀚宇听得很吃力,依稀听到黄医生说了什么客套的开场白,然后听到倒水声和辰良的感谢声,接着就听不大清了,从门缝瞄进去,也只能看到黄医生神采飞扬的表情,无法分辨她说的什么,而辰良恰好坐在他目光的死角方向,对于黄医生的话有什么反应,他也看不到。他心焦气燥,只恨不得将耳朵和眼睛摘下来放到他们桌上,以免漏听漏看了什么。
这时,辰良一句话清晰地闯入耳中。
“我和弟弟是私生子。”
邱瀚宇呼吸一窒,私生子?他知道辰良的基本身世情况,但从不知辰良是私生子,究竟怎么回事?他立刻把耳朵紧紧贴在门缝边。
辰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那个男人结过婚,因为做生意来到我们老家,认识了妈妈,然后有了我和弟弟……我们老家在外省……男人后来走了,再也没回来……”
辰良就像很久没说过话,急需一个听他倾诉的人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邱瀚宇的心变得异常宁静,他曾从辰良口中听过同样的故事,但他所听到的更简单得多——或许是因为诉说对象不同吧,即使他听到完整的故事,他也给不了辰良任何帮助,只能轻柔安慰,而黄医生却能从辰良的故事抽丝剥茧,找出治疗心理疾病的方法,让辰良回归正常生活。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由得嫉妒起黄医生来。
故事还在继续。从失去父亲的爱,到母亲带着他们来到这个城市发展,再到母亲的离去,故事一步一步走向高.潮。
辰良的情绪很平稳,就跟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毫无波澜。本以为故事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突然,辰良语气一变,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我们住的小地方很多小混混,那天晚上我打工回家……夜很深……我一个人,然后……”
辰良像噎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上不来,空气里明显响起他抑制情绪的喘.气声。
黄医生说话了,不知说了什么,他情绪变得稳定了一点,但字字句句都透露出痛苦。
“很多小混混从我身后跑出来……人很多,灯很暗……他们、他们围着我。”辰良又开始喘气了,情绪比刚才更加激动,邱瀚宇甚至听到了水杯撞击桌面的声音,黄医生开口劝他,他固执地吸了口气,用手扶着额头,“……妈妈是艺术歌唱家,她很美,曾多次参加过选美大赛,获得一等奖……我长得很像她,很像、很像……所以那些小混混就对我……抱……歉……”
轰!邱瀚宇如遭雷击,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辰良的恐惧来源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可怕的故事还在继续。
“那年,我才十三岁……”室内响起了辰良痛苦的哽咽声,“他们没成功……有位伯伯救了我……但伯伯因为‘多管闲事’,被小混混打得头破血流……我一直在看着,打伯伯的人很多,血到处都是,棍子……都是血,人很多,很可怕……警察来了,我们进了医院……我在医院的公共浴室里待了一天……很恶心,我想把身上的血擦干净,把自己的皮撕下来……我再也不能跟人接触,碰到就觉得恶心,想吐……所以我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逃避现实。”
故事在痛苦的回忆声中结束了,邱瀚宇心情从一开始的愤怒化作了现在的悲痛。他多想此刻能冲进去,抱住辰良柔声安慰,更想穿越回十几年前,当个英雄拯救辰良。
他恨不得将那些小混混抽筋剥骨,让他们尝尝血腥的滋味!虽然故事被辰良轻描淡写地略过,但可想而知,过程何其可怕,辰良才十三岁啊,还正是刚懂事的时候,却遭到这样的对待,见到那样暴力血腥的画面,这种阴影就是用一辈子都无法清洗干净!
十三岁的他在做什么?还在当个小少爷,吊儿郎当地扮酷,吸引女生注意,还在打着篮球、玩着模型飞机,而辰良呢?早已步入社会,逼着自己用还稚嫩的思维去适应这个鱼龙混杂的世界。
上天的残忍远不止这些。男生女相,本来是该值得赞美的骄傲,却成为噩梦的源头,辰良从此有了抹不去的阴影,从此抹杀活泼的天性,活在恐惧和孤独的世界里。
当一切真相水落石出,邱瀚宇却宁愿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