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听到这声音,是在薄刀峰顶, 褚清越到来之前。当时, 她也是听到一声低笑, 却以为是自己受伤之后的幻觉。
初次见到此人,则是在天地树下。
彼时, 正是容佩玖三年之罚的第二年。天地树灵气果真是浓郁充沛的,她的伤在头一年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从第二年开始,她进入了日复一日的无所事事。
除了打坐,对着这棵巨树发呆,甚么都不能做。而且, 天地树周围布满高深的阵法, 将一切不被允许进入的事物隔绝在外。别说人,就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正常人在无所事事、与世隔绝的情境之下, 时间一长, 很容易便会生出颓丧低靡的情绪。这也是为何天地树明明是灵气饱满、福泽深厚的神树, 容氏却用守护它作为惩罚犯错弟子的手段。
容佩玖也是个正常人。
就这样无所事事了整整一年之后, 消极沮丧如同藤蔓, 悄悄在她心底发了芽, 悄无声息地沿着全身的脉络蜿蜿蜒蜒往上爬,很快爬满全身,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斗志。
消极,是一把消磨意志的利刃。抗不过去, 就会灭亡。
好在, 这段消极只持续了一年。
第三年, 她遇到了两个人,听了两场故事。两个精彩纷呈、耐人寻味的故事,九曲十八折。她那最后一年无所事事、平淡无味的受罚生涯,便如同被撒了一把调味剂,变得有了滋味。
她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此人。
夜色深沉,夜幕之上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所有活物都已沉沉睡去,整个龙未山一片寂静。她毫无睡意,懒懒地坐在天地树下,毫无生趣地对着它粗大的树干发呆。
天地树被夜色浸染,成了一座黑漆漆的小山。那要数十人方能合抱的树干,如同顶天立地的擎天之柱。
忽然间,眼前幽幽一亮。
双眸用力地眨了几眨,定定地望向前方,没错,天地树发光了。仰起头,从树干到直入云霄的树冠,天地树周身萤出一圈淡淡的蓝光。
她打了个激灵,消极怠惫顿时全消,腾地一跃而起,目光戒备地四扫。便是在那时,她又听到了那低笑声。
“谁?出来。”她开口。随后便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压,将她压制得不能动弹。
片刻之后,黑暗中慢悠悠步出一人。身姿挺拔,高大俊逸。
对方的灵力深不可测,她倾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在天地树光的映照之下,首先落入她视线的,是那人左脸上的一张妖冶诡魅的面具,正正好好将他左半边面庞遮住。面具上的半唇微微上扬,勾出一抹冷艳的笑。
目光向右一转,看到那人袒露在外的右脸。面如皎月,狭长的丹凤眼中盛满秋水,鼻梁高挺,唇角天生上扬,看着像是在笑。便是只有这半张脸,也足以够得上祸国倾城这四个字。
无视天地树阵法,随随便便长驱直入,东陆有这种能力的人不多。她现在已经能确定,薄刀峰上暗中窥视她的,便是此人。
容佩玖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是谁?”
那人背着手,慢吞吞踱到她面前,唇角的弧度加深,“反正,不是你的敌人。”动作优雅,笑容妖媚,语调却是有些痞里痞气,浑身透着满满的矛盾感。
容佩玖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不置可否。
“不信?唔,姑娘家,戒心重一点也没甚么不好。毕竟,这世上还是有许多居心叵测之人的。有的人,便是太过天真烂漫,轻信于人,以至于误了一生。”那人停了停,笑眯眯地看着她,“比如,晏衣。你比她,可强多了。”
“你到底是谁?!”容佩玖募地睁大了眼。
“飞扬岛的碧海银沙,凡人谷的火树红花,千冥山的苍山雪峰,他应当是与你说起过罢?当年,陪他走过东陆山川河流的,是我。”那人收了笑。但是,他那张天生上扬的笑唇,使得他即使在不笑之时,看着也像是噙了笑。
那人虽未指名道姓,容佩玖却已听出,他口中的“他”,便是她的父亲。父亲曾说,这些往事是他从未与人说起的私密。
“你是父亲的好友?”
那人点头,“所以,我不是你的敌人,你现在可信了?”
她不答,问道:“为何要跟着我?你来这里干甚么?”
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目光之中满是忧伤,“想念好友了。你和他长得真像。”
“你将我的压制解开,我不会反抗。”容佩玖道。父亲一生,正直坦率,能成为他的好友,必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那人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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