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后的人在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抵达东宫邀请康平。
康平看着那个周身气度不凡的年轻女官, 微微笑了一下,屈膝颔首准备同她一道前往中宫。
郑珍容却惊惧极了, 她将人带进东宫不过才半日,就被人这样耀武扬威地从东宫提走,吓得背上冷汗涔涔, 看向康平的眼神就像是一只饿了一个冬天的母狼,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三妹在本宫这儿才坐了一小会儿,姊妹两个, 体己话儿都未说上两句。天色也不早了,娘娘为何这么着急要将人要去?”
女官像尊泥菩萨似的眼观鼻鼻观心, 语气疏离得不像话, 根本就不似同一个东宫太子妃说话一样, 甚至字里行间还带着些许的呵斥:“镇西王妃不仅仅是太子妃娘娘的妹妹, 更是我大燕股肱将领的妻子, 朝廷的外命妇。皇后为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 想要请镇西王妃前往中宫一叙,太子妃娘娘为何阻拦?”
郑珍容想要辩驳,却被康平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
康平笑着对郑珍容说:“阿姐,娘娘这是看得起我们郑家的女儿呢。”
郑珍容瞧着她满眼满目的威压,又瞥了那眼高于顶的女官一眼, 竟然没有再做声。女官见郑珍容这回竟然那么快的妥协,眼底掠过一抹狐疑, 可很快康平灵巧地挪到了郑珍容的身前, 不着痕迹地切断了女官的视线, 十分从容大度地表示:“天色不早,我便早点随大人前去中宫,一面皇后娘娘久等,扰了她的休息。”
冯后等在中宫之时,没有由来的脊背发凉。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可是自从见过那位郑侯三女,她便觉得,似乎一些陈年的噩梦再次卷土重来。分明也没打过几次交道,唯一的一次交锋,她用崔仲欢服侍五石散之事为箭攻之,那女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也许她心中是有波动的,但至少面上并未有任何的表示,可见此女心机深沉。
南阳郑侯的两个女儿,长女虽然胆大,但心思浅,行事至少有迹可循,这次女才是真正的可怖!
她的掌心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连手中的白瓷茶盏都有些濡湿而握不住。身旁大长秋见她似乎有些紧张,也是一惊,问道:“娘娘怎么了,是身体不适?让奴来打发了那镇西王妃吧?”
冯皇后放下茶碗,冷哼一声:“他们这俩夫妻年纪轻轻,本事不小!断不能随便打发——还得我来。”
大长秋也已听闻刘易尧在河西挑动高昌与吐谷浑战事,心道冯家千算万算,“放猫归山”,终于逃不过那幼猫长成大虎,如今反扑回来了。
不过片刻,行辇的声响在中宫响起,康平来了。
她依然是气定神闲地踏入殿中,姿态放松,举止合宜,自然得像是在逛自家的花园。冯皇后瞧着她那张白润的脸,皮肤剔透面色红润,可见这几日休息的不错,一点都不被庶务所扰。她冷冷地道:“看来镇西王妃独居龙都,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比不得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康平抬眼扫了一眼冯后案几上一大摞的文书,嘴角噙着笑意。
冯后道:“你的丈夫远游在外,你不担心么?”
康平便笑道:“有崔先生照拂,想来夫郎不会有什么大难。”
听到崔仲欢,冯皇后像是被刺了一下,一双眼中的目光立刻就锐利了起来。她此刻提崔仲欢是在向她耀武扬威吗?
康平面上却是依然噙着和善的笑意,她那张偏柔和的轮廓极富有欺骗性,这样笑起来,两颊莹润,唇角微微勾起,端庄可亲,同那些龙都汉姓高门里头的模范夫人别无二至。就这表情,说她在挑衅,谁都不会相信的。
冯皇后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头。
这么多年,也就这个小丫头片子能让她有这种如鲠在喉的感受了。她强压着心头蹭蹭往外燎起来的无名火,说道:“看来镇西王妃同镇西王成婚不到半年,就已经积累起了这么深厚的信任了。”
康平便顺着她的话头,故作娇羞道:“作为夫妻,不就是应当相互扶持么?恰恰如娘娘与陛下,不正是在朝堂之上,风雨同舟数载?”
冯皇后冷哼了一声。
她总觉得堂下这女人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
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头似乎也被弄得突突的疼痛起来,她皱了皱眉看着依然恭谨站立的康平,叹了口气道:“你呀,可真如先镇西王妃——就是你夫郎的母亲。她当年在龙都独自产下刘易尧,我曾问她是否恨过刘景,她也说的是,夫妻之间就当风雨同舟。刘景镇守河西,就连她死的时候都没能回龙都来送她一程。这夫妻做得天各一方,也就心中那根线牵着了。着实叫人羡慕。”
康平的身子不着痕迹地颤了颤。
翟融云死前她就陪在她的身旁。刘景被河西诸事拖累,以致夫妻两人天各一方直到天人永隔,她没能给他们一丁点的帮助,这是她上辈子为数不多的几个遗憾之一。
冯后又叹了一声:“好歹,翟王妃还有个儿子承欢膝下。”
康平牵扯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是啊,王妃不算福薄。前镇西王也算是为国效忠了。”
漠北战事中翟融云伤了根骨,怀孕都很艰难,刘景将她留在龙都让慕容康平照顾,独自一人远赴河西处理匈奴诸部和柔然余孽的事宜。翟融云生下刘易尧之后,刘景回来过一次,康平本意让翟融云同刘景共同返回武威,但翟融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们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谁知道此别却是天人永隔。
冯后道:“你这孩子,现在也没个孩子在身旁,真是让人心疼。”
康平皱了皱眉:“娘娘的意思是也要让臣妇留在龙都了?”
冯后见她这般直白,点了点头:“现在在河西一片混乱,只怕你的丈夫也要像是当年的刘景一样,十年八载无法返回龙都了。”
康平幽幽望了她一眼,平静地道:“无妨。”
她不是翟融云,龙都并不能困得住她。
“反正龙都中有我的家人亲眷,我也不算孤单,还能来陪伴下阿姐——她最近瞧着,身体和精神状态似乎都不怎么好?”
冯后见她将话题轻巧地转移了过去,蹙眉看了一眼大长秋,不过思及她既然是从东宫过来,自然对现在郑珍容的状态有所了解。她道:“不知怎么,太子妃近半年来确实状态越来越不对。御医却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康平抬了抬眼:“听闻太子旭也总是头疼、陛下的头风则是很多年前的旧症了,我家倒没有这个毛病,阿姐嫁入宫中不久,却也染上了,娘娘,莫非这宫里头,有什么邪祟?”
大长秋呵斥了一句:“大胆!”
康平低头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诚惶诚恐,死罪死罪。”
冯后被她那邪祟两字,惊得心头一跳。半晌,才故作镇定地道:“哪有这些怪力乱神之物。”
康平抬眼,目光飞快地从她的面上掠了过去,瞬间就又恢复了低眉垂眼的恭谨样子,心中却恶狠狠道,的确不是邪祟,而是人祸!
冯皇后现在怎么着也算的上是她这位郑家三娘的长辈了,她随意地、居高临下地关心了两句郑珍容的病情,就做出有些乏累的样子,道:“镇西王妃留在这儿用暮食吧。”
康平笑了笑低头答是。
传膳期间,冯皇后转去了内殿更衣。大长秋在一旁服侍,替她脱下见臣妇时的礼服和钗环,换上平时的常服。一边换,一边道:“这镇西王妃,看似恭谨,实则咄咄逼人。这两姐妹,在这方面还真是相似得很!”
皇后伸着双臂由大长秋为她系上腰带,皱眉了半晌,道:“你不觉得她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似乎是知道了很多的事情?”
康平的表情语气,看着都很正常,并无阴阳怪气之感,可是冯皇后就觉着,她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为,字字句句总绕不过个什么东西,她将话题扯开了,她又能把话题给绕回来。
可冯皇后又疑心,是自己心中压着事情,才变得这般疑神疑鬼的。
大长秋替皇后更衣的手微微顿了顿,她从冯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就随身侍奉着,这么多年感情业已经隐隐超越主仆,更似亲人了。冯后所做的事情,她泰半知晓。她指尖微微颤动,道:“娘娘,奴婢瞧着这个镇西王妃,越看她的神态举止,总带着些——先镇国公主的影子。”
皇后微微一怔。
她起初也是这么感觉,这个郑家三娘的身上笼罩着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她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像是慕容康平那个女人,可是眉宇之间的倨傲骄矜,那种让人看着牙痒的成竹在胸,却像足了她。
冯皇后只是自己不愿意把她和那个女人联系在一起。
毕竟那个女人早就被一碗鸩酒毒死在龙都冬月的漫天风雪之中,尸体焚化,骨灰荡入大慧觉寺后山。她活着叫人战战兢兢,死了难道还想成为人纠缠不休的梦魇么!
冯皇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也不愿意再起听什么慕容康平的事情。
这一点她同她的丈夫慕容焕还是有些相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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