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土生土长在许家湾,家里没有兄弟,故而招了女婿上门,论起辈分来比许大丫高一辈,许清沅抽出被妇人抓得生疼的手,问道:“梅大姑,你确定是我娘?”
“我也不敢打包票,在那个口子上看见一个妇人家的侧脸儿很像她,我喊了一声没见答应,想过去看个真切结果那人就跑了。”梅大姑指着榆林巷的口子示意遇见刘氏的地方,被许清沅一问有些不确定,她是个急性子,顺了口气就抓住许清沅的手:“我看见她往枇杷街的一家客栈去了,咱们去里边瞧一瞧就知道了。”说完了一脸不解,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你说她看见我躲什么呢?”
许清沅心里也很不解,她穿过来的时候刘氏就已经失踪了一年,村里人对此基本是两个说法:一是摔死了或者遭遇其他不测了,二是被人拐卖到蜀地西边的山里去了。但是不管这两种情况的哪一个,刘氏都不应该出现在景山镇啊。
琵琶街是一条专做商用的街道,景山镇上的几家客栈都开在那儿。梅大姑带着许清沅一路寻过去,每每看到街上身形相似的人都要多看两眼。街口是两家门脸开阔的客栈,进出都是些穿绸着缎的商人,店小二打扮得齐整干净,往门口一站,见到军士便唤一声官长,见到富家子弟则喊一声相公。
“这旅店也分三六九等的,这越往后头啊所需的花销越少,那个像你娘的妇人穿着打扮看着比咱们村里的还差些,肯定不会住前面这种店。”梅大姑看都不看街口的客栈,直接往枇杷街深处去。后头的客栈果然越来越差,屋楼矮小门窗开间都很小器,进出的客人穿着打扮勉强算得整洁,许清沅欲要进一家店去探问,梅大姑拉住她:“大丫,你别看这店看着不齐整,里面最差的一间房住一晚也得几十文呢。”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冷僻之处,一家客栈外墙刷的白灰脱落得斑斑驳驳,写着“悦来客栈”的布幡上头满是污渍,店门口没有迎客的小二,进出的客人都是粗布短打,男人绑腿、女人着裤,显然都是做粗活的。
木柜台后头一个老头坐在木椅上,见到许清沅和梅大姑进了大堂也不起来,就那么向上翻起松垮的眼皮儿,说话跟随时要断气似的:“冷铺一晚五文,暖铺一晚十文,房钱当日交付,也可预先多缴。”
梅大姑堆起个笑脸儿摆手:“我们不住店,我们来找人,请问您这儿有没有——”
那老头早在听到“不住店”几个字后就缩回了脖子,重新耷拉下眼皮,要不是刚说过话,许清沅都疑心他是去世了……梅大姑讪讪地住了口,旁边一个路过的妇人细声细气地道:“楼上是暖铺,楼下是冷铺,你们要是找人,直接进去就是了。”然后左右看看,小声道:“进去的时候把钱放好。”
“谢谢您!”那妇人生得瘦弱,眉宇之间尽是郁色,人却是个热心的,许清沅道了谢,转头问梅大姑什么是冷暖铺,梅大姑放低了声音道:“暖铺就是有铺盖和被单的,冷铺嘛就是几块木板的床架子,其余的都要自己准备。”
暖铺听起来条件好得多,许清沅想起那妇人明显是有孕在身的,是以开口道:“咱们先去楼上看看吧。”
许清沅进了暖铺的屋子,发现跟前世的青年旅社有点类似,一间房里若干床铺,怪不得可以直接进出,床上有脏污成分不明的被子,若是另外付费可以单用一个小木柜。虽是通铺,却是分了男女客房的,两人只进女客客房,将屋里的人个个仔细辨认过去,若是床位上无人的,则向邻床的仔细打听,妇人们只当她们俩来寻亲人,倒也热情详尽。但是一直到最后一间客房最后一张床位,同屋的妇人们也都摇头不知,有那热心的道:“我若是瞧见这么个人,定然转告她去你们村里寻你们。”
至于冷铺,则比想象中的更差。
“哎哟,痛死个人咯……”一推开门就见到靠门的床位上蜷缩着一个痛苦呻.吟的老头,屋里头迎面而来一股霉味、汗味和其他说不出的味道交织成的复杂气味,许清沅极力忍住,梅大姑则捂住鼻子惹得里面的人一阵侧目。
通铺排的挤挤挨挨,两排床位之间只留下尺许的过道,还塞满了木盆、鞋袜等零碎物品,铺上岂止是没有被子床单,实际连个凉席也无,有人就那么睡在木板上,也有人不知哪里抱了稻草来铺着。里头光线不好,梅大姑眯眼低头凑近了瞧,有个性子爆的妇人便昂头凶道:“看什么看,有毛病啊?”
梅大姑听见那妇人开口这么难听,想要回一句,许清沅怕小事闹大,连忙拉住她,对那妇人弯腰歉意道:“这位婶子,不好意思啊,我们找人呢。”那凶恶妇人见许清沅眉眼清秀,脸上带着笑,便吞了后头的话,“哼”一声重新躺回去翻身睡过去。
便是弯腰的这个空档,许清沅瞧见凶恶妇人后头那一排的床位上,有个靠墙躺着的妇人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迅速地把头转了过去,转头的速度太快,像是很刻意的躲避。
“那个,就是那个。”梅大姑已经看到了,指着那个面墙的妇人背影兴奋地道:“我认得她的衣服,就是这一身。”说着不等许清沅回应,就拉着她跑了过去,对着那面向墙躺着的妇人道:“小二他娘,是不是你?”
梅大姑问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越问那妇人越把脸往里头,她头上戴着个碎花头巾,又是面孔朝墙,外头一点也看不到长相,梅大姑索性拿手去握住那妇人的胳膊:“我是许大梅呀,打小和你一起长大的……”
“你认错人咧,额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那妇人被梅大姑弄得急了,一把甩开梅大姑的手,抓起身下的稻草往身后扔了两把。
“这不是咱们这里的话啊。”梅大姑听到妇人开口说的不是蜀地土话,她拂开身上被扔的稻草有些蒙:“大丫,你瞧瞧是你娘不?我可能,我可能看错了。”
许清沅打量着这妇人,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但是看得出来很干净,身下铺着的稻草色泽明黄、干燥整齐,显然是去岁的新稻草,这妇人大约生活穷困,但并不潦倒。
“干啥子?干啥子?”一个汉子进了门朝这边看了一眼,立时就粗声粗气地嚷嚷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靠墙的妇人走过来,床铺之间的距离不过尺许,许清沅和梅大姑站在过道上自然就离床很近,被这壮力的汉子一挤,齐齐往后仰了一仰。
许清沅想开口解释,那汉子又嚷嚷道:“你们想对额媳妇干啥?想打人啊,额可不怕你们!”
“你包社咧!”丈夫回来了,那妇人还是面朝墙躺着不肯转过身来,只是出声制止。
那汉子生得五大三粗,瞪眼竖眉颇有些吓人,梅大姑认错了人有错在先,连声道歉,拉着许清沅出了客栈。出了客栈还有些不好意思,自嘲道:“果然年纪大了,看啥都没以前看得清楚了,大丫,刚才被吓到了吧?”
“大姑,既然那个人不是我娘,那能不能麻烦您回去之后别告诉其他人?”梅大姑已经完全相信那个人不是刘氏,许清沅说完了补充道:“我怕小二听到了伤心。”
梅大姑怜悯许家姐弟俩,听到许清沅这么说当即就应承:“要得,要得。”
因为太阳已经要落山,买的虾米也被梅大姑看见了,许清沅索性提着虾米和梅大姑一道回了许家湾。
刘家的粮食、房子、土地、牲畜一应等物都已经分割清楚,叶兰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叫刘大富在自家的两间屋子和刁氏的堂屋之间用长短差不多的竹竿密密地插.进土里,围成了一圈新的院墙,然后往侧边单开了一个院门,以后和西边那头就不用往一个方向进出。
刘成富是个讷于言但敏于行的人,和刘亮两个去山上背了许多碗大的碎石头回来,将石灰和黄黏土搅拌成浆,就在老地基土上砌了间屋子,再往周围一圈挖一条一尺宽窄的阳沟,一间稍显简陋的灶屋就出来了。被西头的唐氏知道了,站在竹竿墙那边酸了几句:“哟,这么快就砌好了一间屋子,分家了给自己家干活就是不一样啊,不像以前做什么都不肯下力气。”酸了几天没人应声,只得罢了。
按许清沅的计划过不了多久就能搬去镇上,而且知道大舅家屋子不够,她原本是要住在许大福家,但是刘成富和叶兰认为一个女孩子独住不安全,坚持把刘亮安排到灶屋睡,然后许清沅睡刘亮原来那间屋子。
许清沅原先需要被收养只是因为自个儿没有户籍,而小二不足以顶门立户,现在被里正破例弄了个畸零户,对刘家实质上没什么依赖了,但是她把感动放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带大舅一家过上好日子。
“大丫,以后别买这些东西了,贵的很。”许清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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