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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两语之间,那位在上课时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士竟然露出了「你很有想法,我很欣赏你」的表情。
杉原直纪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昨晚睡得太少,以至于现在产生了幻觉。
她怀着「我才是这堂课的学生」的好胜心期间几次想抢答,但屡次被讲师先生以「你先稍安勿躁」的手势压制了下来,根本没有任何插嘴的机会。
少女的心很受伤。
在听完赤司的观点之后,讲师不满足给他口头表扬,更是出奇耐心地询问了他目前的专业和未来的就职意向。在得知他并非本校学生而是出身东大的诚实答案之后,讲师不但没有表示不满,还就日本未来十年的经济发展形势和他展开了一番讨论。
这节课最后是以大半个学期都没记住她名字的讲师先生,认真邀请赤司同学考虑来本校就读为结尾的。
少女的胸很闷。
教室里的其他人在下课后纷纷离场,她一边把笔记本随意地塞进书包里,挎上包后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往外走的路上不停斜睨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赤司同学。
“我家的兄弟,你也好沃伦也好,一个两个的,都特别会争宠。”她美式摊手,长吁短叹:“啊……回答得那么完美又没有人会给你加分,只有这个教室是我的主场,你就不能体贴我一下,在讲师面前浑水摸鱼糊弄过去嘛。”
赤司蹙眉。
因为被指名问到了,自己就只是根据「常识」随便地回答了一下而已……
当然,他对「常识」和「随便」的定义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每个人的起始高度就不一样,他虽然不为此自满,但他也觉得「不体贴」这个锅自己不能背。
杉原直纪依然在碎碎念着:“……虽然说一开始是我让你来上课的……运动细胞好、脑袋也灵光不是坏事,能被老师喜欢也算是了不起的特质,但是,不是我说啊,征十郎,一直这么出风头可是会收获大量同龄人的怨念的啊。”
言语间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立刻察觉后又马上为自己解释道:“当然我不包括在内。”她信誓旦旦地点头,自我肯定着:“我家的哥哥这么出色,作为妹妹的我也很自豪。只是为了你着想,以后还是低调一点吧?”
沿着教室一侧的楼梯慢步往下走,边走边往后看,脚下差点踩空。
她双手在空中挥了半圈,手心撑住了右侧的墙壁,同时,赤司从后面拽住了她的背包肩带,才避免了一场滚楼梯的悲剧。
他借着地势高度差高高在上地俯视她,眼神中多少有些「你话太多了」的意味,但这并不能阻止直纪少女想要发泄在讨论时被禁止发言的怨念。
她站稳了脚跟,拍拍手心蹭到的灰,然后继续说:“以后到了职场成为新新社会人,如果再这么出风头,可是会被没出息的前辈当成眼中钉的。诶……财阀继承人可能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她顿了顿,思考片刻,又提出了新论点:“即使在日常生活里,一直这么耀眼也是会招惹到很多奇怪的麻烦奇怪的人。所以啊——”
他们出了教室,走在一条来往行人不多的狭窄小路上。
小路通往直纪最爱的咖啡厅。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论点似的,没走出几步,她的话音未落,他们的去路就被中途拦截。
那是两个漂亮的本地女孩,一眼看上去就是在各种社交场合很吃得开的类型。
这对她们来说早已经驾轻就熟,她们其中的一个目标明确,好像离她们更近一些的杉原直纪不存在一样,她直接对后面的赤司抛出橄榄枝。
“嘿,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纽约的大学女生,在热情程度上比东京的女孩丝毫不逊色,而且自信程度更胜一筹,加上五官深邃笑容明朗灿烂,她的浑身都散发着迷人的气场。
不夸张地说,是走在街上会让女性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的程度。
“你是亚洲人?亚裔?长得像亚洲人的美国人?”她给出了几个猜测,并且由于对自己的吸引力太过自信,即使赤司没有给她回应,她依然没有轻易放弃。
从挎包里拿出一叠便利贴,几笔往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把表面的那张撕下来递给赤司:“我是艾莉。这是我的号码和脸书账号,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
翻白眼这种不符合上流礼仪的动作是被明令禁止的。从小跟传统派的妈妈生活并且接受了多年礼仪教导的直纪一直控制自己不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但这次她有点没忍住。
她抽出轻轻夹在对方两指间的便利贴,对折,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并不是她愿意和艾莉喝一杯的意思。
她面带微笑,声音却不太愉悦地直言道:“他没空,你们还是去搭讪别人吧,好吗。”
言至于此,之前一直对不同文化下的这种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所以保持了沉默的赤司也跟着淡淡说了一声:“抱歉。”以表明立场。
艾莉脸上明显有些遗憾。但这对她而言根本构不成任何伤害,好像搭讪本来就是一场无害的游戏。
她笑着耸了耸肩,用一句「随便吧」结束了这场突兀的谈话。
直到她们离开,杉原直纪才脱下淡定的面具,垫着脚望着她们走远,直用胳膊肘捅斜后方赤司的腰。
“看吧看吧,我说得没错吧。这个学校里到处都是这样奇怪的人,她们会这样只是因为你可爱,完全不是认真的。拉拉队长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她们只会用漂亮的外表欺骗别人的真心,玩弄过之后再残忍地抛弃。”
好像感同身受似的,她的表情十分入戏,让赤司下意识地联想到了那个「八年级的足球队长」的故事。
杉原直纪仍然沉浸在感叹之中,“美国这个国家非常险恶呢,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在这片魔幻森林里摸爬滚打很多年了,这段时间我会保护你的。”
做了如此感人的真情告白,本以为赤司会为她的大义而感动,等她转过身,却看见了赤司征十郎先生脸上的忍俊不禁。
嘲笑。
绝对是嘲笑。
脑门好像被敲了一棍。
她的心好累,真的。
把先前塞进兜里的便利贴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哪怕被嘲笑了,她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大义,保护赤司不受这片放、荡土地的荼毒;
她把背包抱在胸前,迈着大步向前走,又鼓起了腮帮子。
然后,出其不意地,就在她快要加速奔跑起来之前,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谢谢你了。”他说,“作为回报,今天汉堡我来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