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台下哦的一片嘘声,多年的传言总算做了实。
黎螣继续说:“乾元杆当初如何到的苗寨,我不得知,但是我却知道,它本属吴氏,乃是平西王吴三桂造的,留给自己的后人。而鄙庄庄主隆曦,正是吴氏的后人。”
鄂尔泰突然觉得右手一疼,其实适才他已感到隐隐麻木,以为是烫伤才没留意,这时抬腕一看,不觉一惊,只见手背一片黑紫,是中毒的迹象。
梵刚很是不屑:“什么‘有氏无氏’,早就无从考证,我们千里迢迢从贵州赶来,也不跟你计较乾元杆的陈年旧事。”
高天海问道:“这样说来,苗寨是不会插手神祭了?”
“不!”梵刚冷笑一声:“你们说什么茶神代表日神,而我却知道,大羿射日。”
高天海脸色陡变:“今日是茶神神祭,你竟敢出言侮辱!”
一时间信奉茶神、日神的各族茶民都聒噪起来:
“胡说八道!”
“滚下茶山去!”
……
各族都破口大骂,当然也包括摆夷族和傈傈族,刀瀚和禾娘一前一后高声道:“住口!”
余人也都静了下来。
梵刚继续道:“‘天上出了大水桩,河里干死老龙王’,龙王爷不高兴,所以造了一把弓,专门射日!”
“五帝龙弓?”在座议论纷纷,难道就是近日来众说纷纭重现天日的五帝龙弓?
“来呀!”梵刚一声令下,四个苗人合抬一个巨大托盘走到台上。
袱布掀去,露出黑黝黝铜身。
周遭一片啧声——当真是五帝龙弓。
梵刚道:“五帝龙弓是战神蚩尤所造,为苗寨世世代代镇寨之宝,千余年来能开弓的,世上罕有,今日滇黔英雄齐集在此,如有人能够开弓,我苗寨便折服了!”
沉默片刻,只听有人大喊道:“我来!”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凌空翻折,跃上高台,看服饰,是纳西族人。
台下顿时一片喝彩。
那人团团抱拳后,便大步到龙弓前,因见适才四人抬弓,料想重量不轻,便扎稳马步,气运丹田,双手紧紧握住弓臂,可是这一提竟是纹丝不动。这人霎时脸色通红,也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羞愧难当,当即一咬牙,又用力去抬,仍旧不动,干脆两臂一抱,改提为扳,用尽吃奶的力气,弓身也才欠了道缝。台下顿时一片哄笑。他是纳西族人,王炳德早黑了一张脸,对阿沧道:“这么莽撞,丢脸丢到台上去了。”
阿沧见此弓神奇,早也跃跃欲试,道:“属下这就上去。”
还未等他动身,只见又是一个人跃上台,高喊道:“我来试试!”
大家都认得,这是傈傈族一个把总。纳西族人讪讪退开,那傈傈族人绕着龙弓走了半个圈,其实一直暗自运气,来到弓前,双手一提,果真不同凡响,那弓竟然整个离了地,可也就僵持了片刻,又当一声落下,他吐出一口气:“果然是神造的。”
接二连三地又有几个人上台去,有些功夫高臂力强的,能勉强将弓抬起,但别说拉弓,就连片刻也难以坚持。阿沧知道时机已到,大步走上台去,台下顿时静了下来。阿沧乃是雪山派一代高手,内外功夫都有修为,运了口气,抓紧龙弓,双臂举起,半饷,纹丝不动。台下顿时一片喝彩,叫得最响的是纳西族人:“把总好功夫!”
阿沧却是一言不发,看似深沉,实则是不敢破了一口丹田气。抬是抬了起来,若想拉弓,须得先单臂握弓,他慢慢松开一只右手,只一只左手持弓顿感吃力,右手忙又扶住,挺了片刻,一咬牙,乍然松开,一只左臂陡然沉了下去,坚持不住松了手,沉沉一声,龙弓又落了地。
台下已经有人起哄:“苗寨的,你们造这么一把重弓,到底有没有人能开弓的?”
纳西族的应和道:“连我们把总都拉不开,当世还有谁能开弓!”
梵刚摸了摸胡子,笑得高深莫测:“龙弓是神所造,神机难测,究竟有没有人能够开弓,我也不知道。”
下面一片杂乱。
梵刚又道:“草木山庄不是自称要执牛耳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出来一试?藏头露尾的,怎么服众?”
台下都道:“对阿,草木山庄的人呢?”
贺天翔第一个沉不住气:“我去——”
高天海暗自用手一挡,没说什么。
“我来。”
丝毫不出人意料,黎螣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场中。
战神之名震慑西南,可这十五年来黎螣隐遁草木山庄,深居简出,几乎没人真正见过他身手,所以当下人人兴奋莫名。
黎螣转向梵刚:“是否只要我能拉开龙弓,苗寨再无异议?”
梵刚哼了声。
黎螣又看向台下:“在座各位都是英雄,黎螣今日若开此弓,草木山庄主持祭祀再无异议?”
台下声如鼎沸:“没错!”
“好!”
“慢着。”
一个声音压住沸沸人声,引得众人都转头去看。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台来,正是何世璂。适才台上纷纷乱象,他一直冷眼旁观,若以年轻时心性,早忍不住一试,可经过这么多年人世荣辱,宦海沉浮,早已磨砺得老练。早在贵州时他便见识了龙弓,心里一直怀疑,龙弓的弓臂和弓弦可能根本就是铸死的,否则不会丝毫不动。若是当真如此,那自然任是何人也拉它不动,大可不必当众出丑,可如若真的有人能拉开,那他何世璂也绝不甘居人后。这样想着,他站在了黎螣面前。
黎螣一抱拳:“这位英雄。”
何世璂回以一礼。
黎螣道:“听我兄弟们讲,阁下与山庄颇有渊源,就连我们选的祭品,也被阁下劫了去?”
“得罪了。”
“阁下不是这里人?”
“不是。”
“难道阁下也想跟这里的人争夺主祭之位么?”
“不,我只想试一试这传说中的五帝龙弓。”
黎螣笑了笑:“兵器么,都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阁下既然不是这里人,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这样说来,你是不愿与我比试了?”
“想比试,可以,阁下既然志不在主祭祀,我们不妨另下一个赌注。”
“赌什么?”
“那个少年!”黎螣向座中一指。
众人都纷纷看向容安,这时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巡抚的儿子。
容安虽然看不见,有感应似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黎螣道:“我们就以他为注,若是你赢了,人你带走,若是我赢了,人留下。”
何世璂竟然想都不想:“好!”
座下哈元生和张广泗都大惊,不由得一起看向鄂尔泰,儿子的生死怎么也该由父亲决定。
黎螣再不多言,向着龙弓走了几步,一俯身,左手握弓,一提而起。
下面顿时一片唏嘘。
何世璂也暗自吃惊,此人果然名不虚传。
黎螣将右手搭上弓弦,暗暗用力,只听咯咯数声响,弓弦慢慢拉开,渐成满圆。
一霎时几千人的天井鸦雀无声,不知谁高声喊了句:“好!”顿时人声鼎沸,赞声如雷,“好样的!”
哈元生和张广泗都道:“这黎螣当真是名不虚传。”
鄂尔泰却一直在思索什么。
黎螣收弓一笑,呼地一推,千钧铜胎凌空向何世璂而去。何世璂一时有些心神飘忽,接得迟了些,不觉向后退了半步,靴底蹭地哧哧作响,连忙稳住,运起内力,稳稳端住弓身。
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何世璂却双眉深锁,单臂端着弓身,右手搭上弓弦。
台下静了下来。
何世璂却心潮翻涌——黎螣能拉开弓,可见弓弦无异,前次自己开弓不动,难道真是技不如人?
僵持的久了,下面的人已按捺不住,鼓噪道:“开弓!开弓!”
别无退路,何世璂只有一咬牙,运力拉动弓弦,一连两次运气,仍是丝毫不动。
这时台下一个声音忽然高喊道:“灵泽王显灵,祝我家主子大展神威!”
何世璂向下看去,竟是何寿。他一向谨慎,为何今天竟这样浮躁……灵泽王,何世璂心中一动,这是黑龙王的封号,“龙王品”中载有赤、青、黑、白、黄五位龙王,就是所谓的五帝龙王……五帝龙弓!何世璂茅塞一开——龙弓射日,以水克火,黑龙王五行属水,方位在北,想及此,右手向上移动,只听咔啪细微响声,弓弦处是有机括的,已然打开。何世璂大喜,可心又一沉——何寿能看破玄机?绝无可能,一定是有人提点了他,而站在他身边的,正是鄂尔泰。
何世璂暂时摒除杂念,运气拉动弓弦,可没想到绷得这样紧,每一寸都艰难,弓开大半,已是耗尽气力,纵目眦欲裂再难开得半分。
黎螣哈哈大笑:“你,输了。”
何世璂放下龙弓,一口气方继上,道:“我……”却无言以对,半饷方低声道, “我认输!”
黎螣也不为难他:“好,不愧是光明磊落的汉子。”
贺天翔一挥手,几个寨兵向容安而来。容安耳听得四周脚步声紧,心中紧张。鄂尔泰感到容安的手在抖,道:“慢着。”
高天海一拱手:“这位先生,那位英雄愿赌服输,难道阁下还要横加阻拦么?”
黎螣在台上转过身,直视而下:“难道,你也想与我一决高下?”
鄂尔泰摇了摇头:“人命关天,岂可作为赌注?”
高天海哼了声:“难道阁下以为草木山庄这么好欺,凭你三言两语,就让你将祭品带走么?”
“我要见你们主事之人!”
“在下正是主事之人!”
“你可能做主?”
“少庄主年幼,凡事我可代为做主!”
鄂尔泰沉声道:“我要见,五镯夫人!”
“男女有别,内外有份,夫人怎会见你!”
“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她!”
不知为什么,听他一而再提她,黎螣心中有火,冷笑一声:“你要见她,必先过我这关。”
鄂尔泰道:“我不会用人命跟你下注。”
“好,我们赌别的。”黎螣一指,正向鄂尔泰肩上的包袱,“就赌这个!”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不必知道,你既然随身携带,形影不离,定是贵重之物。”
“这个,我更不会用来为注。”
不想再跟这些人纠缠半分,鄂尔泰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喊她,喊她的名字,就像当年一样义无反顾。可是……不可以,再不是当年。冲动之下,难堪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她,只会惹来她更多的憎恶。无论如何,不能让容安受到伤害,尤其是被她伤害,她……以后,承受不起。可是能怎么办?他恨不得大声喊出想说的话,可是他知道,她不会信。她的眼里容不得沙,骗过她一次,她再不会信他。今时今日,即便他说日从东升月往西沉烟向上升水朝低流,她也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