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只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前和他说一句?王悦坐在那儿望着朝他使了个简单眼色的王导,一时极为尴尬。
正好宴会的主角姗姗来迟,刚升官并且又娶了七八房小妾的祖约祖家小将军到了,身后跟着哒哒踩着木屐闲庭信步的阮家公子。祖约一眼就瞧见了王悦,忽然挑眉笑了下,走过去正准备开口打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还没开口,王悦忽然站起来,“许久不见啊,将军?”他一把扯过还没反应过来的祖家窝囊废就反手狠狠按席位上了,“坐!”
刚升官发财的祖小将军傻眼了,“王长豫你……”
“我敬你一杯,来!”王悦打断了祖约的话头,抬手就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手按着桌案就推了杯酒过去,“喝!”
祖约憋了半天,“哈?”看着手里的杯子,他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王长豫你有病吧?老子和你很熟?你以前干的那些缺德事儿你当老子忘了?
王悦把喝空了的杯子啪一声按在了桌上,凑的最近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开口了。
“爱喝喝,不喝滚。”你还得瑟上了,也不看看这儿什么地儿?
说完这一句,王悦微笑着拍了下惊呆了的祖小将军的肩膀,一副温和大方的样子,他转身往外走。
“我……啥?王长豫你说啥……”祖约终于反应过来了,习惯性就用力撸袖子。
“别别别!别!”阮孚忙伸手去拽祖约,碎碎劝道:“算了算了,你又打不过他,以前又不是没打过,算了算了!士少,算了!”阮孚也好笑,祖大将军你穿了身武将服饰还真当自己是武将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你耍流氓给谁看呢?
王悦回头看了眼祖约,忽然笑了,祖约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喝了口酒。王悦一下子就笑出了声,穿着件不合身武将衣白袍的少年坐在桌案前,气得牙痒痒,一双圆圆的猫儿眼恨恨地望着自己,好玩得紧。是了,这位将门出身的纨绔子,长了张实在人畜无害的可爱小圆脸,动怒的时候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简直是惹人怜爱。这哪里是能上战场的人啊?
就这么个二流货色,如今竟然也当了当朝大将军,王悦回想起了当年在国子监这位二世祖拿着本兵书背了两年连两页都没背全的事儿,一时之间哆嗦了下,他忽然就很为大晋朝的国祚忧心。
这朝野风向不对劲儿啊!
王悦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了。
刚坐下没多久,他的视线一顿,被对面的一个蓝衣少年吸引过去了,那少年的袖口绣着一整簇的银白色琼花,团团织锦美不胜收。王悦看着谢尚一瞬间难看的脸色,心道,呦!挺巧。
这不是谢家那个被人称作当世颜回的小孩谢尚?王悦打量了两眼他那身花里胡哨的衣裳,暗自好笑,昨天他调戏了几句,这位小颜回是气得回去连夜又绣了几朵肥硕的白琼花上去?果然神童和他们这种纨绔不大一样,这要是他小时候,他非得闹个鸡飞狗跳才肯罢休,这孩子倒是性子好。
昨天气得直发抖,这会儿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坐对面,看样子奉行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王悦想着,抬手慢慢拿了块糕点塞嘴里了。谢尚看了他一眼,别开视线,也若无其事地从案前拣了块梅花糕放嘴里了。王悦撑着手肘打量了谢尚一会儿,一面是觉得自己多大了个人了还和人一孩子过不去着实不像话,一面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他真把谢陈郡惹着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王悦觉得自己这么下去估计要变态了。谢陈郡再晾他几天,他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想着自己房间书架上摆着的暗格里的图册子,王悦忽然抿唇敲了下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不一会儿,细微的喧哗声忽然传来,王悦闻声抬头看向对面。
却只见谢尚涨红了脸,摇着头对着一旁的人慌忙地解释些什么,王悦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了,却只见一红衣少年从位子上站起来,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极为清秀,他对着谢尚挑眉道:“怎么了?平西大将军的送别酒宴,让你跳支舞助兴都不成?谢祖仁,你这不是驳了平西大将军与王老丞相的面子?谁给你的胆子?”
那红衣少年旁边坐了个十四五岁的尴尬少年,正拼命拽那喋喋不休的红衣少年的袖子,看上去像是那少年的哥哥,“别说了!快别说了。”
谢尚脸色有些发白,却只见邻座的另一少年起身朗声起哄道:“是啊,谢祖仁,你舞得可是那般曼妙痴醉,那日见你翘起脚尖在北窗下弹琵琶,飘飘然有洛神风姿啊!”说话的那少年有种让王悦眼前忽然一亮的感觉,他啧了声,清朗俊秀,斯文里透出股豪迈之气,这是谁家的少年,好俊的风骨啊!
那边谢尚忍了半天才忍住,低喝道:“桓温你够了!”
名叫桓温的少年耸了耸肩,十多岁的少年却是摆着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跳支舞助兴而已,谢世叔,你说是吧?”他看向谢尚旁边的谢裒笑道。
谢裒尴尬极了,看了眼气得脸色发青的谢尚,又看了眼视线被吸引过来的上座诸人,当触及到王导视线的那一瞬间,谢裒心里直骂这帮崽子不识分寸,也不看看,这是你们能闹腾的场合?他缓了缓僵硬的脸色,回头看向身边的谢尚,“仁祖?”谢尚的手猛地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回真是气得不轻。
座上的王导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终于开口问了句,“幼舆,你那儿发生了何事如此热闹?”
问清楚来龙去脉后,王导忽然轻轻笑了,“我从前也听闻谢家小郎君善歌舞,尤善鸲鹆舞,如今适逢盛宴宾朋满座,诸位都渴望一睹小郎君的风采,不知谢家小郎君意下如何?”
王悦闻声一挑眉,忍不住看了眼座上神神叨叨的王导,王导今儿是真的脑子给驴踢了?
谢尚的脸色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从位置上端着袖子站了起来,王悦偏头看了眼,不出所料看见这孩子攥得极紧不住发抖的手,心里暗叹了句这孩子真的能忍,这年纪能做到这份上,不容易。
王导看了他两眼,问道:“小郎君可愿跳支舞让在座诸位瞧瞧?”
谢尚平静地端着袖子行了一礼,“好。”
一听见这个字,那边一群半大孩子顿时沸腾了,尤其是那红衣的少年与名叫桓温的少年,就差站桌子上敲杯助兴了。王悦看了眼正在披上青色衣裳戴上头巾的谢尚,忽然轻拍了下案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谢家小郎君还会跳舞?鸲鹆舞,鸲鹆那不是八哥鸟吗?”王悦挑眉看了眼他一开口手狠狠抖了下的谢尚,慢慢走上前去在谢尚面前站定。
谢尚戴好帽子,回身平静地行了一礼,“侍郎大人。”
王悦看着头上插着青色羽毛的谢尚,忽然忍不住笑开了,会跳舞,会唱歌,喜欢穿花衣裳,身上还佩戴着香囊,不是他挤兑,而是谢尚看上去真的像个小姑娘啊。
一旁的歌姬正在轻轻扫着琵琶,乐声一声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谢尚的身上,王悦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他两眼,走到一旁的歌姬身旁,勾了下手。
那府中的歌姬一愣,“世子?”犹豫片刻,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睁大了眼。
王悦从她手中景致捞过琵琶,一掀衣摆直接在那桌案上坐下了,抬手懒懒一扫弦,铮一道清越声响。
他抬脚放上桌案,一袭朱红色官服莫名丽的惊人,他扫了两下弦试了音,抬头看了眼盯着他愣住了的众人,而后看向那傻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谢尚,冷冷一挑眉笑道,“跳啊,本世子亲自弹首曲子给你助兴,如何?”说着话,他回头看了眼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的王导,淡淡道:“本世子也十分想让在座诸位都亲眼堵一睹本世子的风采,本世子弹小曲那也是一绝,是吧?”
王导嘴角一抽,回头看向一旁同样满脸震惊的曹淑,低声问道:“他今儿是磕了五石散?”
曹淑刷得回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青娣,“他磕了多少?”
青娣:“……”
王悦弹的不怎么样,很不怎么样,错了多少音他自己都数不清,可是他坐在那儿弹琵琶,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壮丽的事儿,乐声中,他抬头看向正中央的起舞的谢尚,穿着青色广袖头戴青色头巾的少年跳得很好,虽然看得出来很紧张,但是跳的非常好,自然,大气,振袖有鸿鹄欲飞之感。
越跳下去,王悦看着谢尚的眼神就越诧异,满堂宾客都在看着那堂中舞着的少年,着实是惊艳。
鸲鹆舞是晋朝一位空怀家国天下却抑郁不得志最后白发苍苍归隐山林的落魄士人所创,模仿鸲鹆的飞翔姿态,抒发心中仍有鸿鹄之志的豪壮情感,慷慨激昂,气象极广。王悦之前以为谢尚这群同窗撺掇他跳舞是想让他当众出丑,却没想到谢尚这孩子跳的真的极好。
那名叫桓温的少年没说错,的确是痴醉,家国大梦,鸿鹄壮志,如何不痴醉?
座上的王导认真地看着那堂中泰然自若振袖的少年,弦声停的那一瞬,他忽然低低说了句。
“这孩子,让人想起王安丰。”
曹淑忽然看向王导,眼中诧异神色一瞬间毫不掩饰,“王安丰?”
王戎,字安丰,琅玡王氏人,西晋竹林七贤之一,曾任豫州刺史、建威将军,加光禄大夫,位极人臣一时。